管事躬身走了出去, 低着头往主院一路小跑,越跑越觉得气氛不对,一转念才发现两边原本如云的仆从此时一个都没有, 相反却是全副武装的宫里的黑甲卫隔了一段距离站着,有什么狰狞的东西在空气中流动, 让他汗流浃背, 却停不下脚步。
他在黑甲卫的瞪视中一路跌跌撞撞的进了主院, 果然见那儿站着两个人, 差不多高, 一个高挑霸气,一个瘦削儒雅。
地上,一地尸体。
管事脑中一片空白, 直接跪倒在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李柱, 是吗。“少年王者竟然先开口了, 他继续看着主院里那颗巨大的枣树,语气寥落, ”那些刺客, 可都齐了?“
“回, 回陛下, 齐了。”管事李柱趴在地上, 汗潺潺滴下。
“去帮孤, 放把火吧。”肖一凡语气平静, 轻松得仿佛要一杯水。
“啊?这……”李柱叩头,“陛下!这,这是,整个墨门啊……”
“墨门又如何?相国招揽这些刺客聚集府内,又意欲何为?你不做,那就他来……“
话音刚落,一个黑甲卫站了出来,手里举着一个火把,冷着脸走向院中最高大的枣树。
李柱汗如雨下:“陛下息怒!小的这就去!”
“很委屈吗?”肖一凡轻笑,“卧榻之侧一群刺客的孤,就不委屈吗?”
“不委屈,不委屈!”李柱擦了一把汗,趴着后退了一路,在院外站了起来,“小的这就去!”
他的眼眶是通红的,此举不过苟活之策,真放了那把火,他即使今日逃过了,待主人回来,也逃不过他的责罚,经过今日,自己这条命看来是无论如何都长久不了了。
且不说他了解自己的主人,就是对这个他并不了解的少年帝王,经过今日,他也该有点数了。
手里被塞了一个陶壶,里面晃晃荡荡的全是有些奇怪味道的水,他被吩咐了进去后打翻陶壶,便再次前往刺客们休憩的小屋,两股战战,心中异常恐慌。
墨门如今活下来的刺客仅余七人,且不提存活下来的都是怎样的强人,这样的牺牲带来的也是在其他国家潜藏极深的势力,就他所知那位年轻的门主身上就拥有四个国主的印信,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抹杀掉的人。
连自己的主子现在都对他极为忌惮,轻易不敢请墨门出手,唯恐如今日一般招致杀身之祸。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主子从没显露出要请墨门刺杀国主的意思,这些刺客却还会汇聚于此?
然而现在,也没时间让他去想了,他敲了敲门,再次进入房中。
其他六人都在闭目休憩,唯有那位年轻的门主直接看了过来,礼貌的颔首:“李管事,可是收到回音了?”
李柱勉强的笑了一下,跪着放下了陶壶:“小的再给各位送点水。”
“管事,你的陶壶漏了。”青山平静的指了指。
“啊?”李柱低头,他不忘自己的任务,在看到陶壶下方一行连贯的水渍时,一失手,打翻了陶壶。
砰一声!
“竖子!”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刺客猛地睁眼,“何事喧闹!”
“无妨……”青山正要安抚,忽然嗅了一嗅,眉头一皱,“等等,这是……”
没等李柱跪下谢罪,陶壶碎后,只听到外面忽然呼的一声,随机一个火苗顺着方才的水渍自门下直接窜了过来,在前方烧到陶壶碎片处猛然炸开!
轰!
这一声响轰鸣如雷,几个刺客全都惊坐了起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皆盯着那陶壶好奇的看了一下。
“走!”青山倏然站起,面色严峻。
“无耻秦贼!暗算吾等!门主!我们杀出去!屠尽他们满门!”中年刺客拍案而起。
“勿忘门规,出去!”青山话音未落,临门的女刺客已经挥舞着两片竹篾闯了出去,转瞬却倒退着飞了回来,面门上插满了箭!
“箭雨!这是要我们墨门绝于此地啊!”另外两人大惊,上前一看,女刺客已死,“静水已去!青山!”
“跟着我!”青山面容沉着。他竖起桌子拦在前方,刚要往外跑,那个中年大汉却拦住他,“门主,勿忘门规!”
刺客可绝,墨门不可灭,门主才是墨门最珍贵的财富,若到绝路,刺客也当身先士卒。
青山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但是他放下了桌子:“我必求存,不亡墨门。”
他这么说着,手上却青筋毕露:“此事蹊跷。”
“有何蹊跷!谁能算计吕不韦!谁有胆!”
“……秦王。”
“哎!”那中年刺客急叹一声,“走!”
除那女人,另外五名刺客皆掏出各自武器往外冲去。
“布网!毒攻!”有人下令,刚破门就见外面有尖利的铁器戳进来,顶端是泛绿的颜色,显然淬有剧毒。
猝不及防之下又有三个刺客倒在了地上,另外还有两位反应极快,可是生路却被外面射入的火箭再次断绝。
“贼子!何以如此!”一人大喝,“我墨门不曾害你!”
“汝等在此,便是意欲害孤。谋反之罪,岂能容汝等成事?”一个年轻但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词句间是满满的轻蔑和冷酷,“一个,都不要放过!”
“陛下……”另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又压了下去。
外面,杭朝义朝肖一凡躬下身,压低声音:“陛下,不可赶尽杀绝啊!”
“怎么,等着墨门生存下去,害我家破人亡?”
“墨门并非罪魁祸首啊。”
“那谁是罪魁祸首?!”肖一凡怒目圆睁,嘴角是残忍的笑意,“别以为我不知道。东西是他们开发的,偷渡是他们先开始的,甚至鹤唳也只是为了清理门户!我算什么,你算什么,朕,算什么!?“
“一……陛下!”杭朝义差点把一凡的名字喊出来,少年帝王已经面目扭曲,他的眼中有着光芒,凛然回视,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赵高,朕,要他们死。”
杭朝义一顿,挣扎了许久,弯腰:“……喏!”
墨门的刺客比想象中的不堪一击。
他们或许有精巧绝伦的技术,或者说有无可匹敌的个人武力,但是,任何一个刺客都无法和一个军队相抗衡。
他们会被烧死,他们会窒息,他们会受伤,他们,也会死……
肖一凡和杭朝义静静的在外面等着房内声息渐消,偶尔有闯出来的刺客也被箭阵击杀,死士手持斧戟扛着烈焰守在薄弱的窗门边,一点风吹草动就用力砍下去,大多数情况刺客的行动都不会被人发现,但烟熏火燎中被烧死的恐惧逐渐剥除了他们平时赖以为生的技艺和理智,一个、两个……随着血渐渐染上烟色,怒吼和惨叫此起彼伏后又逐渐消失,肖一凡严重快意的神色也越来越多。
杭朝义侧耳听了一听,不动声色。
这次被骗过来坑杀的刺客,除了青山外,他一个都不认得。
他没听到青山的声音。
虽然根据以往的印象,他也确实不是那种会惨叫哭号的人,但是青山身上系着一件让他很挂心的事,他必须要弄清楚。
“陛下,可需暂避一二?一会儿要扑火收尸,浓烟滚滚对身体不好。”
肖一凡瞥了他一眼,昂头:“不,我看着你们收尸。”
杭朝义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喏。”
他盯着前面在火中已经乌黑的建筑,佯装闲散道:“我突然想起肖腾了。”
“……”
“他原本专攻的是春秋,现在大概已经专攻秦史了吧。”
“……”
“哦,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痴迷秦史吗?”
“为什么?”
“我从秦始皇身上,看到了伴随我快三十年的孤独。”
“……哈!”
“凡凡,我是个书呆子,不擅长交际,从小就没什么朋友,我父母一度以为我自闭……直到我考入了历史系,找到了自己的位置,我才知道原来我也是有如鱼得水的地方的。”
“什么意思。”
“我本来以为,秦始皇是孤独的,比我还孤独。他没有皇后,没有艳闻,他的父亲离心,他的母亲浪·荡,他身为王族却没有兄弟,他的臣子畏他敬他,他的导师想掌控他又想他死……他是作为一个傀儡被扶植起来的,他本该也作为一个傀儡郁郁而终……但他没有。我本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走到史书上那一步的,我完全想象不出来,我知道孤独的力量,如果不是遇到了历史,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
“你到底想说什么。”肖一凡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了他身上,面露不满。
“我只是想说,直到现在我发现,你是个叛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