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毅愣了愣,哈哈笑起来:“那个倒是不用了,铁天鹰就是个小官,杀他何用……”
“其他人也可以。”
“你别整天打打杀杀的,我刚想说你长大了……”
宁毅正说着,有人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进来了,见着是常在宁毅身边护卫的祝彪,倒也没太避讳,交给宁毅一份情报,然后低声地说了几句。宁毅接过情报看了一眼,目光渐渐的阴沉下来。最近一个月来,这是他常有的表情……
第二天是这一年的四月二十三,早晨时又下了雨,大理寺对于秦嗣源的审案仍在持续。这审讯并不是公开的,但在有心人的运作之下,每日里审案新找出来的问题,都会在当日被传出去,每每成为士人文人口中的谈资。
中午审案完毕,秦嗣源便会被押回刑部天牢。
秦家的子弟常常过来,秦老夫人、秦嗣源的小妾芸娘等人,也每次都在这边等着,一来看秦嗣源,二来看已经被牵扯进去的秦绍谦。这天上午,宁毅等人也早早的到了,他派了人居中活动,送了不少钱,但随后并无好的收效。中午时分,秦嗣源、秦绍谦被押出来时,宁毅等人迎了上去。
由于并未定罪,两人只是象征性的戴了副锁链。连日以来居于天牢,秦嗣源的身体每见消瘦,但即便如此,苍苍的白发还是整齐的梳于脑后,他的精神和意志还在顽强地支撑着他的生命运作,秦绍谦也并未倒下,可能因为父亲在身边的缘故,他的怒火已经愈发的内敛、安静,只是在见到宁毅等人时,目光有些波动,随后往周围张望了一下。
“我娘呢?她是否……又生病了?”
他环顾一番,眼见秦老夫人未到,才如此问了出来。宁毅犹豫一下,摇了摇头,芸娘也对秦嗣源解释道:“姐姐无事,只是……”她望望宁毅。
“可能有些事情,未让老夫人过来。”宁毅如此回答一句。
秦嗣源点了点头,往前方走去。他什么都经历过了,家里人没事,其它的也就算不得大事。
一路前行,宁毅大概的给秦嗣源解释了一番事态,秦嗣源听后,却是微微的有些失神。宁毅旋即去给那些衙役狱卒送钱,但这一次,没有人接,他提出的改道的意见,也未被接受。
离开大理寺一段时间之后,路上行人不多,阴天,道路上还残留着先前下雨的痕迹。宁毅远远的朝一边望去,有人给他打来了一个手势,他皱了皱眉。此时已接近闹市,仿佛感觉到什么,老人也扭头朝那边望去,路边酒楼的二层上,有人往这边望来。
“看,那便是老狗秦嗣源!”那人蓦地大喊了一句。
更多的人从那里探出头来,多是书生。
“秦嗣源?哪个?”
“还有他儿子……秦绍谦——”
一番议论之后,有人陡然大喊:“奸狗——”
“你为何不死!老狗——”
“这国家便是被尔等折腾空了——”
骂声传过来,此时还显得单调洪亮,宁毅皱着眉头,旁边的秦嗣源目光平静,这时候却偏了偏头:“呵呵,麻烦了……”那笑声的最深处,有着疲惫。
众人经过那酒楼,骂声便多起来了,不少书生下了楼,口中喝骂不止。秦嗣源这边的队伍中,有个十余岁的孩子忍不住叫道:“我三爷爷是好人——”众人便骂:“那便是老狗的狗孙子?”“你们全家都该死——”
宁毅走向前去,一把抓住那狱卒头目的手臂:“快走!现在要是出事,你看你能不能得了好去!”那头目一愣:“这这这……这关我什么事。”虽然忐忑,却并不照办。
“这之前给你下令,让你这样做的是谁?”
“什、什么,你不要乱说!”
“你看看后面的老人家,他是好是坏,别人不知道,你多少有数。他是受人陷害,但不是没人关照,你告诉我全部事情,我想办法,过了这关,有你的好处。”
“你瞎说什么……”
这次过来的这批狱卒,与宁毅并不相熟,虽然看起来与人为善,实际上一时间还难以打动。正交涉间,路边的喝骂声已愈发激烈,一帮书生跟着走,跟着骂。这些天的审讯里,随着不少证据的出现,秦嗣源至少已经坐实了好几个罪名,在普通人眼中,逻辑是很清晰的,若非秦系掌控大权又贪得无厌,国力自然会更好,甚至若非秦绍谦将所有精兵都以非常手段统和到自己麾下,打压同僚排除异己,城外说不定就不至于溃败成那样——也是,若非奸人作梗,此次汴梁守卫战,又岂会死那么多的人、打那么多的败仗呢。
道路上的行人原本还有些疑惑,随后便也有不少人加入进来了。宁毅心中也有些着急,对于一帮书生要来堵截秦嗣源的事情,他先前收到了风声,但随后才发现没有这么简单,他安排了几个人去到这帮书生当中,在他们做煽动的时候唱反调,欲使人心不齐,但随后,那几人便被捕快进去抓走。
“老狗!你晚上睡得着觉吗!?”
“一群奸人,我恨不能杀了你们——”
“几十万枉死之人啊——”
“武朝振作!诛除七虎——”
“除****,重振奋——”
众人呼喊着,有人拿起地上的东西扔了过来,宁毅已经走回秦嗣源身边,挥手挡了一下,却是一颗污秽的泥块,顿时泥水四溅。
“他竟敢挡——”
“奸狗想要打人么——”
那边的书生就再度呼喊起来了,他们眼见不少路上行人都加入进来,情绪更是高涨,抓着东西又打过来。一开始多是地上的泥块、煤块,带着泥浆,随后竟有人将石头也扔了过来。宁毅护着秦嗣源,随后身边的护卫们也过来护住宁毅。此时漫漫的长街,不少人都探出头来,前方的人停下来,他们看着这边,先是疑惑,然后开始叫喊,兴奋地加入队伍,在这个上午,人群开始变得拥挤了。
“武朝雄起——”
“饮其血,啖其肉——”
“誓杀女真,扬我天威——”
声浪浩荡,书生们歇斯底里的呐喊,脸兴奋得通红,不少的东西被人自空中掷下,却绝非是西红柿、鸡蛋、烂菜叶等可食用之物。秦嗣源被护在其中,艰难地前行,他冲着宁毅等人喊:“你们走!你们走!别掺合——”宁毅并不理他,让身边人找来门板木板,护住前行的道路,但不少的东西仍旧砸了进来。
局面在前行中变得愈发混乱,有人被石头砸中倒下了,秦嗣源的身边,但听砰的一声,也有一道身影倒下去,那是他的小妾芸娘,头上挨了一颗石头软倒下去。旁边跟上来的秦绍谦扶住了她,他护在父亲与这位姨娘的身边,目光通红,牙齿紧咬,低头前行。人群里有人喊:“我伯父是忠臣。”“我三爷爷是无辜的,你们都是他救的——”这喊声带着哭声,使得外面的人群更加兴奋起来。
“打、打奸狗——”
“打他们一家——”
“让他们知道厉害!”
长街之上的气氛狂热,大家都在这样喊着,拥挤而来。宁毅的护卫们找来了木板,众人撑着往前走,前方有人提着桶子冲过来,是两桶大粪,他照着人的身上砸了过去,漫天都是粪水泼开。臭气一片,人们便更是大声叫好,也有人拿了牛粪、狗粪之类的砸过来,有人大喊:“我爹爹便是被你们这帮奸臣害死的——”
“为民除害——”
“杀奸臣,天佑武朝——”
此时宁毅的身上沾了不少东西,他沉默着往前方挤去,旁边的老人也已经须发皆乱,身上沾了秽物,他也只是沉默着,护住芸娘前行。过得一阵,他才反应过来,捏住宁毅的手:“芸娘,立恒,你来将芸娘带出去,快——”老人反应过来,此时唯一恳求的,还是关于家人的事情,周围许多秦家子弟都已经哭起来了,有的则倒下了,周围的人群不肯放过他们,将他们在地上踢打,随后有竹记的护卫将他们拉回来。
宁毅将芸娘交给旁边的祝彪:“带她出去。”
祝彪将她交给另一人,他板着脸伸手挡着空中砸来的东西,随后又被牛粪打中。
远远的,刑部的捕头们开始赶过来维持秩序,他们盯着这前行的快被愤怒掩埋的队伍,随时提防着宁毅等人的暴起反击,随时准备动手抓人。
声音汇聚的浪潮犹如庆典,城市里不少人都被惊动,有人加入进来,也有人躲在远处看着,哈哈大笑。这一天,面对着不能还手的敌人,在女真人的围攻下受过太多苦难的人们,终于第一次的取得了一场完整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