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惊蛰雨过,乍暖乍寒,黄色的泥土半湿半干,犹带着雨后的气息,仍是冰冷的春风吹过芒草低伏。@
南翎的大军胜了,因为敌军的忽然撤兵,虽然没有得到半分的土地,也没有占到半分的便宜,可这一战是地方先退的兵,便算是胜了。
一片欢呼雀跃声中,一辆马车在清晨的时候,缓缓行驶出了郭城。
晨风清冷,吹进车中有一股清新的味道。
拓跋洛渊掀开车窗帘子,车窗的外边,是一片很大的田地,三三两两的乡民正在上头开垦着荒废已久的土地,一锄一锄落在土地上边,为着今后的丰收做着准备。
拓跋洛渊看着窗外的风景,迎面吹来的冷风叫他的眸子微微眯起,“差不多该是春种的季节,春种秋收,今年这一块边境的百姓算是有了一些着落。”
钟意的眸光瞥了一眼窗外,然后落在拓跋洛渊的面上,“你要带我去哪里?”
拓跋洛渊仿佛是叫外头的事情看得入迷了,目光不错地朝着外面,唇角上是惯有的轻佻弧度。
“再过些时日就是春分,本王的母妃跟本王提过,那个时候才是播种的时候,想必平关之内的百姓也是如此吧,如今收兵回去,将士解甲归田,还来得及赶上着播种的时候。”
钟意盯着拓跋洛渊,眉心微皱,愈发的不解。
“钟意,”拓跋洛渊的眸子一转,看了钟意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本王领兵打仗在这边关跟宁祁斗了十几年,就是为得争得军功满满,自己能回去争夺皇位?”
钟意淡淡反问,“你的做法,难道不是么?”
拓跋洛渊能在南翎有如今的地位,不就是走的这个路子么。
“倒是知己知彼,钟意,本王的身世,想必你定是知晓的。”拓跋洛渊的眸子看着窗外,朱红的唇角轻轻勾起,“本王的母妃是一个战俘。”
钟意的眸光微动了一下,的确,拓跋洛渊的母妃是个战俘,是当年南翎皇帝亲征的时候捉到的一个战俘。
“但你肯定不知道,”拓跋洛渊笑着,好像是一种得意,仿佛在说一个只有自己知道,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本王的母妃不仅是你们的人,还是你们朝廷的罪臣之女,因为党派的倾轧,受牵连流放到了边疆。”
“你们的皇帝后来清算朝纲彻查了冤案,原本本王的母妃马上就能回京了,京城多好啊……”拓跋洛渊的眸光悠远,轻轻喟叹了一声,“京城什么都好,可是就在那个时候,边境打仗了,城池失守,本王的母妃被南翎军捉到了……”
“本该是回京的贵族姑娘,却成了敌军的战俘,收进了南翎的皇帐,永远回不去了,母妃当年的心中该是有多怨呢?”
拓跋洛渊的嗓音很轻,轻轻地飘在空中风一吹就能打散了,钟意看着拓跋洛渊,面色木然,她不想同情她的敌人。
“母妃死的时候不想葬在南翎的土地上,所以本王便随了母妃的遗愿,带着母妃的骨灰进了平关,带她回了她的故土……”
“宁祁不想打仗,是因为早就看透了,你们的新帝不想打仗,是因为不想耗尽国本,而本王……本王从生下来开始,最恨的就是战场。”
他的少年时光尽付疆场,争得荣誉无数,一步一步有了如今的地位,可谁又知道,他根本不想踏足边关着一方土地。
拓跋洛渊凝眸看着窗外的景色,俊美的面容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却又笼罩着道不仅的沧桑萧瑟。
钟意知晓,钟意何曾不知晓这样的感觉,她自己又何曾不是如此呢?宁祁又何曾不是如此呢?
马车平稳快速地驶着,车轮从微微泥泞的土地上轧过,滚上了一颗小小的石头,微微震了震,震落了拓跋洛渊指尖勾着的车帘,车帘落下,掩去了窗外的风景。
拓跋洛渊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然后看向钟意,面上已是惯有的笑意吟吟。
“你不是问本王带你去哪里么?宁祁都退兵了本王自是如约将你送还回去了?”
钟意微怔,看着拓跋洛渊的眸中有些惊诧,她原以为,不会这么简单的……
拓跋洛渊却是别开了眼睛,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本王今儿也得赶回京城里去,哪里还有空养着你?只是本王这一回逮了你过来,不仅逮了一个大的,还逮了一个小的,给宁祁养了老婆,还白白给他养了儿子,真正是个折本的买卖,真应该问宁祁拿一笔钱回来。”
钟意的眉心微皱,有些怀疑地看着拓跋洛渊,“你真的放我回去?你是不是又同宁祁说了什么我不知道的条件?”
拓跋洛渊瞥了钟意一眼,“嘿嘿,你猜呀。”
“你!”钟意的手心一紧,真的很想掐死他。
车外传来低低的马嘶声音,马车缓缓慢了下来。拓跋洛渊淡淡道:“能谈什么条件?宁祁都半死不活的,本王还能怎么样?”
“你说什么!”钟意一惊。
拓跋洛渊的嗓音悠悠,“听说宁祁在战场上负了重伤,这才无奈退的兵,至于怎么伤的,反正不是伤在本王的手里,你回去自己问宁祁就知道了。”
马车停下,说话间,驾车的亲卫一紧掀起了车帘。
拓跋洛渊凉凉道:“接你的人就在外边,还不走,等着本王再给你带回去?”
钟意咬了咬牙,看了看车帘之外等候的人马,恨恨道:“若是宁祁出事,我天下海角都不会放过你的!”
语毕,起身下了马车,抬眼间,只见景阳带着一队龙甲卫在前面等候。
“夫人。”景阳拱手见了一礼,“大军已经开拔回京,末将奉命前来带您回去。”
钟意满心的担忧正是刚刚被挑拨起来,不由问道:“他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景阳垂下眸没有看钟意,只是伸手往旁边的马车上一引,“夫人请,大军已经开拔,咱们还要追上去,不能耽误。”
钟意眼看问不出,只转身便连忙上了一边的马车,归心似箭。
景阳抬眸看了一眼前头拓跋洛渊的马车,车帘子半撩着,能看到里头拓跋洛渊的半张似笑非笑的面容,目光牢牢贴在钟意的身影之上。
景阳的眸光沉了沉,也不上去客套,转身上了马,“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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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道长长,微阴天幕下,十几万大军进了平关,黑压压大军与来时人数并未相差多少,五万人马先行,浩浩荡荡往京城而去。
马上的帅旗招展,身着甲胄的将士行在官道上面,前前后后望不见首尾。
夜幕微沉的时候,大军选址驻扎安营,火头营的人搭起了大灶,一队人马护着一辆马车进了军营。
中军大帐之中灯火明亮,军医背着药箱掀帘退出,帐中淡淡的药香萦绕。
“景将军。”帐外的守卫想着来人行礼,一个裹着帷帽的身影却飞快掀了帐帘进去。
“大胆……”帐外的守卫脸色一变。
“诶。”景阳抬了抬手,“让她进去,你们守着,如非必要,不要放人进去。”
守卫面面相觑,拱手应和:“是。”
药香的问道微苦涩然,修长挺拔的身影平躺在榻上,微微阖着眼眸,唇色微白。
“宁祁……”钟意迈得飞快的脚步倏然在转过屏风之后顿住,轻声唤道。
宁祁的眼睫微微一颤,睁开眼睛看向钟意,然后唇角缓缓往上勾起,“娘子,你回来了。”
“宁祁……”钟意迈开腿,一步一步缓缓走到榻边,微微皱起的眉心有些颤抖。
“阿意。”宁祁摆在锦被上的手抬起,抓住了钟意的手掌,眸光缓缓落在了钟意的小腹之上,“咱们的孩子,好不好?”
钟意的目光却直直落在宁祁的脸上,手上紧紧反握住宁祁的手掌,“他很好,那你呢?”
宁祁的唇角高高扬起,笑得极是开心,“我也很好。”
“你骗我!”钟意的嗓音透着怒意,可闪烁了盈盈水光的双眸却是出卖了她,“你若是很好,怎么可能退兵?”
能让宁祁撤兵的伤定是极重,钟意几乎不敢想象当时是如何的凶险。
宁祁依旧笑着,看着钟意的眸光沉沉,是眷念也是思念,“我如果不受伤,又怎么能有理由撤兵?阿意,我想你,想你,想我们的孩子。”
“你什么意思?”钟意的眉心轻拧,“你的受伤是假的?”
“不是。”宁祁摇头,“是真的。”
钟意冷声质问,眸光微颤之间,却是滚落了一滴泪珠,“那你还说好!”
宁祁缓声解释道:“伤是真的,但不是被南翎军所伤,我的确中了流箭,可那流箭是我自己刺进身体里的。很可怖是真的,但伤及性命是假的。”
钟意的双手紧紧抓着宁祁的手,眸光微垂之间,泪珠滚过成串。
“阿意……”宁祁的眸光微缩,“你还怀着孩子,别哭……”
“阿意……”宁祁拉了拉钟意的手,将她拉到榻边坐下,“你若是哭了,孩子还当是我在欺负你呢……”
钟意抬手抹了一把眼泪,道:“你受了伤不在原地好好养伤,还带兵回什么朝!”
宁祁的唇角轻轻弯着,“我不回朝,将士们如何能回家呢……”
钟意有些酸道:“元帅可真是爱兵如子……”
“阿意难道不想回京吗?”宁祁低声问道。
“我有什么好想回去的,”钟意道,“你都在这里,我想回京做什么,回京等着什么时候朝中党派相争,又命你领兵打仗么!”
宁祁看着钟意,黑眸中的光芒有些幽幽,“阿意,如果我说我不想回京了呢?”
“嗯?”钟意的眸光一愣。
“朝中崇武好战者之所以好战,不过是因为有足够的精兵良将,才能生出如此多的是非来,可若是朝中良将折损呢?无人能领兵出征呢?”
“拓跋洛渊此去,南翎内乱,短时间之内无暇再顾边境战事,边境起码可保十余年内安定,天下百姓休养生息,无需再起兵乱。”
从当年的神威将军,再到十年之后的宁祁,名将难出,纵使在战火不断的年代,锻炼出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没有十年也难成。
“朝中,我已助新帝登基,边关,已有十年安定。谁都无法预料往后的事情,但是……”
“但是功成身退,”钟意的唇角缓缓扬起,“你身在其位,已是助着天下有了明君,南境有了安宁,已是极一个武将所能,倒是功成身退,纵使前头或有千般繁华等着你,可急流勇退才谓之知机。”
宁祁的神色很淡,“我已享过能得到的所有的武将尊荣,但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已是该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时候,需要的在边境坚守的将士,而不再需要战功赫赫的名将。”
钟意轻轻笑着,“所以大帅打算如何?同皇上告老还乡吗?”
“告老还乡,这天下便仍有名将宁祁。”
“嗯?”钟意看着宁祁,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只有宁祁为国捐躯了,才是真正地离开了朝堂。”
“大帅想诈死?”钟意的眉梢挑了挑,将宁祁的手掌覆到自己的肚子上,“那我和孩子呢?”
“宁祁挂帅为国征战,怎么可能带着自己的妻子?夫人惊闻噩耗,或许便就找了地方殉情了呢。”
“让我同孩子也跟着你诈死?”钟意伸手在宁祁的脸上一戳,“你这一招是不是早就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