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
“佩服。”
瀛水大河心,已经安静许久。
自北岸第二道金光出现以后,此处便再没有人言。一是北岸势态的蜿蜒起伏,总有让人出乎意料之处。二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却处处值得人儿深思。以至于,在没想通或已经想通之前,没人愿意去多少一句废话。岳阳王如此、夏渊亦如此,影子或许也如此。
“天下人只知,纯阳神算之未卜先知,能尽算天机。殊不知,北茫鬼谋更胜一筹,能红尘之外,执子天下,谋动苍生。佩服,实在佩服!”
“属下失职,未能取命,请楼主责罚。”
沉寂一话,三次佩服,或许这就是影子的心声。只是,不知道,他到底佩服的,是北茫那位大谋者的谋略,还是这位大谋者敢在千万里之外,以自己孙子做饵与他隔空对弈的勇气。又或许,两者皆有。从北岸归来的黑衣人,单膝跪在地上也许久。先前他一直不敢有话,直到冰封边缘的人全都散去,影子发起三声感叹之后,他方才道出一句自责。
“此事不怪你。”
影子没有动作,阴森森的声音似从喉咙发出:“老隐落子,我亦没有十胜把握,况且是你。只是不曾想,连四师兄和西方极乐的秃驴也有这等心思,是实在难得。你们都退下吧…”
“令!”
影子面前,夏渊周遭,单膝下跪着的十三位黑衣人齐喝起一声应。紧接着,两手在胸前速划一道结印,随深幽色的符文显现,他们的身体逐渐泛起漆黑的幽芒,如烟四散,最后皆凭空消散在河心之上。
黑衣人走尽,影子面向夏渊转回身去。
“或许你也料不到,今日会有此般百折千回吧?”
“……”
夏渊微侧过脸,他听出影子这句话有所深意,但他没搞白明这层深意的意思。所以,一时没接话。而影子应该是知道夏渊没弄懂他想表达什么,也不为难他,再问道:“可曾记得,当年你随老隐与我等师兄弟游历西川时,你袁师伯为你卜的一卦?”
从提旧事,无从说起。
话题一下子从眼前正事,跳转到了三十余年前的微末小事。夏渊这下子是更不明白眼前这位师叔,到底想说些些什么了。但当年游历西川邙山时,纯阳那位师伯拿着八卦盘对他叨叨的几句话,他还是有所记得的。凝起些许不削,他犹疑道:“那老头子当时说的应该是,地势坤,缺天势,以君子立身可厚德载物,镇安一方。以自由立身可纵横九州,当世英雄。对否?”
“嗯,不错。”
影子不置可否应点了点头:“便是如此,二师兄向来算无遗卦。你现以自由立身的确可纵横九州,也当得上“当世英雄”四字。但,反之,若以君子立身,便就只能安镇一方。二师兄算得非常准确。”
影子忽悠半响,对夏渊来上了这么一段不咸不淡评价,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表达些什么,夏渊就有些不耐烦了:“你这是在嘲讽我夏渊无能咯?”
“非也。”
影子摇摇头:“天数四九仍缺一,你地势坤,只缺天势,已是同辈天骄,无人敢低看于你。只是,君子不谋,你命格如此,有将能而无帅才罢了。”
“哼!”
被人当面揭短,夏渊那傲慢的痞子脾气顿时就冒出来了。管你是圣人还是长辈,话里有话还是别有所指,他哼起一声,便不逊反驳:“那夏渊可要斗胆问一句了,师叔可有帅才?”
“我也没有。”
影子想都没想就果断回答:“老夫与你一般,都是不谋之君子。也正因不谋,所以很多事情就只能后知后觉了。好比今日…”说着,影子侧身面向大河沿岸。“老夫仅是顺势掺和了一手,你们这些小儿的闹戏。以老隐谋尽人心的推算,既然能算到我的到来,必然也能算到我会使用的手段。他若有心化解,仅需弹指一挥。怎料想,仅是一场戏闹,老夫却见到了这二十年来一直想见而不得见的人和事。无心之完人,炼器之神魂。真龙之血脉,正名之根本。四师兄的种子,西方极乐的和尚,还有你夏渊的子嗣…”
话到这里忽然止下,这是影子现身以来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也是唯一真正有情绪酝酿的一段话。而夏渊听到这里,似乎也终于知道这眼前位师叔想说些什么了。岳阳王,应该也同样。
停话一会,似有感触。
影子再道:“君子不谋,谋者自谋。这些都是你不曾想让我见到,而老隐却想让我看到的。这便是为什么,你我皆能纵横四海,却只能为将,不可为帅的原因。”
岳阳王背挽两手,同样眼看河岸,说道:“凭圣师之能,举手抬足便能天地翻覆,又何必如此自谦?”
“非自谦,只是自知之明。”
影子又恢复了毫无情绪的语气,道:“今日之事,是他让我看的,同时也是让你看的。如何取舍,当你自己来决断吧。”
岳阳王沉沉点了点头:“常安明白,请圣师放心,此事在今日之后必有定论。”
“那便好。”
影子应去一声,转回身躯再次面向夏渊:“既然,你们的筹码亮出来了,那剩下的事情,你便与常安谋定吧。老夫不谋,追魂楼的生死册上只留重金之人,最终谁出的价高,谁便能拿得起这把饮血的刀。”
夏渊微皱起眉头:“难道,我家村长出的价,还不够高?”
“……”
一阵和风忽起…
影子没再回答夏渊的话。甩开挽在腰腹的黑锦衣袖,迈开脚步往前踏出,当一步脚落,他的身体便随风化作无数了的黑色微尘,迅速消散。
“呼…”
“咚咚咚!!”
影子走了,数百里的冰封世界随之顷刻崩溃!
首先是静止的河水急速解冻,汹涌激撞。紧接着,被推到了九天之上的数千纯阳道人忽然失重,像雨点一般掉落到河里!再接着,那些原在打斗的人,由于没有了惯性的冲力,直接摔了一个狗吃屎、或冲入河里。最后,便是两岸观战的人了,百十里内人人跄踉,莫名其妙,不可理解。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纯阳的剑阵居然被破了?!”
“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鱼儿越水,人的落水。
百数里众生皆惊憾。
没人能理解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时空禁止尽一刻时长,于他们而言那只是眨眼一瞬,又宛如大梦一场,一时间谁也说不出个滋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