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同时一缩脖子,倒是谁也没把谁卖了,只是下意识中的眼神立刻出卖了同伴。
孟时衸浅怔,睇了她一会儿,眼中笑意淡淡:“谢姑娘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倒还很活泼么。”
“……殿下恕罪。”夕瑶说不上怕他,但这事怎么说也是她错了。暗自咬咬牙,还是就地跪了下去,又解释说,“臣女以为是明婧在那儿,所以……”
“还以大欺小?”一个罪名被以心平气和的口吻砸下来,夕瑶一愣,低头不吭声。
孟时衸站起身踱到她面前,夕瑶一边并无惧意,一边又被一股说不清的气势逼得想往后躲。无奈膝下慢慢融开的雪直往上蹿凉气,雪下面又是坚硬的石子路,弄得她腿上不适,一时躲不开。
然后这不适就把她的惧意一点点激出来了。她是觉得皇长子不是那种会计较这种小事的人,可说实在的,她又对他根本说不上了解。
万一他今天心情不好就想计较一下怎么办?那她只能受着啊!尤其姑母也不在,尤其……尤其她片刻前还干了点打他脸的事。
夕瑶这么越想越慌,恰这时,皇长子又开了口:“三位堂妹先请回吧,我问谢姑娘几句话。”
“……”和婧兰婧明婧呆滞地互相看了看,她们谁都不算跟皇长子特别熟,至少没熟到可以仗着堂兄妹的关系撒泼打滚求情的份上。
于是她们能做的也就是赶紧离开,去跟母妃报个信儿。于是夕瑶很快就被她们扔下了。
孟时衸睇着她,按住微乱的心弦,一喟:“去那边坐坐?”
好像只是很客气很平常的询问?夕瑶一时摸不准他什么意思,依言撑身站起来。她脚下一滑,他迅速一扶,又很快松开了手,没有半点特殊的亲近。
二人走到亭中,孟时衸在石案边坐下后见她还站在那儿,便一哂:“谢姑娘坐。我刚才随口逗你的,陪妹妹玩而已,没什么以大欺小。”
夕瑶这才福了福,到他对面去落座。她抬眼扫了一眼,见他头顶上有些晶莹的水珠,应该是残雪融化所致。
她心里矛盾了一下,想到他身子不好应该不能冻着就摸了帕子出来,一边递过去一边指了指他头上:“殿下您……擦擦。”
孟时衸笑了一声,接过帕子随意一擦,拿下来时目光落在了上面的并蒂莲绣纹上。
他心里稍稍一滞,又如常地笑道:“姑娘看不上家里给说的亲事,是因为有心上人了?”
“啊……?”夕瑶愣住,对他突然这么说而感到茫然,“没有啊……”
他便一递帕子示意她看,夕瑶依旧懵了一瞬,旋即明白过来,笑说:“殿下您又想多了。”
皇长子没吭声,略一颔首示意她说,她道:“臣女只是想,并蒂莲寓意姻缘美满,可它们之所以能并蒂而生,是因为两朵都一样高——这不是说明嫁人也是这样的理儿么?如若两边高低不同,怎么可能像并蒂莲这般,又怎么可能真正美满?”
她这么一说,再加上先前在坤宁宫中的话,孟时衸大致明白了她苦恼的原由。可这原由又让他很是意外,便皱眉道:“家里要你低嫁?这不可能吧。但凡世家岂有不讲究门当户对的,何况是你谢家?”
“高低之分又不止是在门楣上。”夕瑶想起这个就愁苦无比,叹了口气将实情说了,“家里是觉得现下京中情势太紧,怕臣女嫁个有野心有斗志的,之后拖得家里要么与人结党要么看臣女在夫家受白眼。所以给臣女挑的都是些门楣不低但安于享乐的……臣女觉得家里这么想没错,可臣女实在不喜欢他们。”
她说着瞧了瞧皇长子的神色,又多加解释了一句:“殿下别觉得臣女不安分,臣女自小接触的男子,都是如祖父、父亲、姑父这样的人,他们为国也好为家也罢,总是要为些事努力的。臣女实在不敢想日后嫁个只知声色犬马的丈夫该怎么过日子,与其那样让心里不痛快一辈子、窝囊一辈子,真不如嫁个有勇有谋的男人畅快几年……然后若他战死沙场为国捐躯什么的,我就是守一辈子寡也觉得守得值啊!”
夕瑶一番话说得愤慨,话音落定才发觉自己好像说得太多了……?她喉中一哽,再度看看皇长子的神色便避开了目光,磕巴着往回找补:“臣女就是……随口说说。”
“你这样的姑娘若嫁给谁,夫家一定很舍不得让你守寡。”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忽而说了这么一句。夕瑶正一愣,他已然笑着站起身:“方才在坤宁宫是我想当然多了嘴,姑娘别在意。姑娘想嫁个称心如意的夫君没什么错,且慢慢寻着吧,若家里逼得紧……我可以帮你说说情。”
“……?!”夕瑶被他最后一句吓了一跳,皇长子没理会她面上的惊色,又看了看手里的帕子,并不在意般地塞入了袖中,随口道:“帕子脏了不便继续用,给姑娘添麻烦了。一会儿我让人送几块新的给姑娘去,多谢。”
他说着朝她一拱手,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走了。留夕瑶愣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等等?
几块新的?不用啊……她们姑娘家出门身上不会只带一块帕子,她有的用!
他再多塞几块给她,她搁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