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先前逾半年的断断续续发病相比,皇长子这晚的病势仿似天边正起的炸雷。
他从来没昏迷过这样久,到了后半夜都还没有醒。而在这半夜里,消息传遍了后宫、京中,传到了每个宗室耳中。
几位亲王、郡王都是在这样的消息里被惊得清醒的,孟君淮和谢玉引闻得详细时都出了一身冷汗:“你说什么?!”
杨恩禄躬着身子,头都不敢抬,外面忽起忽灭的惊雷将他的面色映得有些可怖:“御医说……说皇长子怕是不太好,听闻有那么半个时辰连呼吸都极弱,后来喂了参汤缓过来了些,但人到现下也……也还没醒。”
夫妻二人皆滞了好一会儿,良久,孟君淮挥手让杨恩禄退下。杨恩禄仔细感受着空气中每一丁点的气息,觉得二人大抵不会很快再睡,便知趣地在退出去前点上了一盏灯。
暖黄的光火映开,将房中弥漫的寒意驱散了些。
玉引伸手握住他的手:“君淮……”
孟君淮微微一怵,而后反握住她:“睡吧,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语毕,二人都闷得说不出话。
谁都知道,当今圣上膝下活下来的孩子就这么一个,从半年前头一回发病开始,便足够让人紧张了。现下这样……
他们不得不去想,万一这最后一个孩子没了,皇上怎么办。
再深一步说,天下怎么办……
皇长子孟时衸今年十六岁,已是太上皇一众皇孙里最年长的了,往下数最大的一个也才十三。如果皇帝要过继宗室的孩子到自己膝下承继大统,便是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悬在了各府头上,各府现下相处得再和睦,到时也会有一场恶斗。
而孩子们又都还小,他们做不了任何主,只能眼看父辈为他们的前程拼得你死我活。
那又必定是一场成王败寇的恶斗。便是此时,孟君淮也能想到那会是多么可怕的场面——没有人会拒绝那个位子的,哪怕是他也不会。同时,也不会有什么人会在取胜之后对曾经与自己夺那个位子的人手下留情,毕竟仇怨已结,不料理清楚如何安眠?
更可怕的,是只怕无心去争的人,也难以全身而退。
“君淮?君淮?”谢玉引连叫了两声,他回过神来。
“君淮你……别太忧心了,未必会有那么糟糕。”她轻轻说着,显然在与他担心同样的后果。
然后她又道:“我明天进宫陪陪皇嫂,皇长子这样,皇嫂肯定不好过。”
“嗯。”他拍了拍她的手,“我……我明天进宫一趟,请旨带锦衣卫为皇长子寻访名医名药,或许能帮上忙。”
“你要亲自去吗?”玉引脱口而出,旋即明白过来,又点头道,“好。不管皇上准不准,我先让府里备好。”
他自然是要亲自去才更好,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如若他不自己盯着,恐怕难以安心。
孟君淮颔首,伸手将她圈进怀里:“如若皇兄准了,会离开多久我说不好,府里就劳你盯着。若有解决不了的事,你给我写个信;若觉得太累,就跟母妃要人过来,帮你些忙。”
“不至于。”玉引的轻喟里带着点笑,“阿祚阿祐都慢慢大了,明婧也乖巧,再说,还有和婧帮我呢。”
孟君淮嗯了一声,缓缓点头,也笑了笑,又说:“和婧……她想见谢晟就多让她见见吧,这丫头,还会拿这事将我了,我不吃他这套。”
当晚,他的话听上去就像是要出一趟很久很久的远门。而次日皇帝准了之后,他估量出的时间也确实不算短。
“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吧。”孟君淮是这么说的。
玉引没精打采地帮他检查各个箱子里准备的东西,什么都想给他多塞点,和婧则在他身边蹭着他:“三五年那么久啊……中间都不回来吗?”
“这得看去哪儿。”孟君淮揽揽她,“若在离得近的地方,逢年过节我必定赶回来看看你们。但若离得远呢?就不便回来了。”
“那我想您了怎么办?”和婧愁眉苦脸,她从来没离开过父亲这么久。
孟君淮笑道:“你有你阿晟哥哥啊!搞不好等父王回来的时候,你都已经嫁过去了。”
“那不一样!”和婧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抹眼泪,“在您回来之前我才不嫁人!您别生气嘛……我昨天是故意那么说的!”
和婧后悔死了,她昨天才刚说了一句日后在阿晟哥哥间父王是外人,父王怎么就要出远门了呢!
“没生你的气。”孟君淮含着笑温声说,“父王是去办正事,跟你没关系。你在家要多帮你母妃,照顾弟弟妹妹,但也别宠坏了他们委屈了自己,知道吗?”
“我不会的。”和婧皱着眉闷闷到,咬了咬唇,又问他,“那我若想您了,能给您写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