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萧毅去接了电话,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
“剧本吗?”萧毅还在回味刚刚的快感,脑子里完全是呆的,说,“啊?什么剧本,喔喔,那个啊,不对,那个不是没写好吗?好的好的,发过来了吗?”
卢舟:“……”
卢舟接过电话,打发萧毅滚去洗澡,聊了一会,最后说:“一起都发过来吧,连着项目内容资料,传真开了。”
九月末,桌上六个剧本。
两个电视剧,四个电影。
四月份看过的几个电影里有两个黄了,另外一个也难说,现在又换了一堆本子。
“电视剧不考虑了吧?”萧毅问。
“接电视剧来钱快。”卢舟说,“不过拍不动了,哎——”
萧毅把电视剧的本子收起来,说:“电视剧台词太多了,电影吧。”
卢舟点点头,欣然接过剩下的四个剧本,现在已经快要十月份了,卢舟今年足足有三分之二的时间没有接过活儿,要不接,就年前都不会接了,但是萧毅还是觉得至少一年里要有一个作品,什么样的都好。
卢舟变了,变得更有男人味了,也许是因为谈恋爱与性的问题,他现在的眼神、神情,甚至皮肤与五官,都比从前更为成熟,虽然不再是青葱小生的模样,却朝着萧毅最为喜欢的那种类型蜕变。
如果说以前卢舟是个完美无可挑剔的年轻帅哥,那么他现在则几乎可以胜任许多走深沉、阅历感的路线,萧毅有预感接下来的这一部电影非常重要,它关系到卢舟最终的转型,而卢舟却很有信心。
这四部电影都是男主,也都是类型片,都市爱情、历史片、抗战片以及一部探险动作片。
国内似乎开始发展探险类题材了,从盗墓热门开始,萧毅看了一会,发现都市爱情其实就是上一个剧本改头换面又拿回来的嘛,编剧也换了,改得面目全非的,却依旧能看得出前一个版本的感觉。
“你想看什么?”卢舟问。
萧毅其实很想看卢舟拍个同志电影,但是同志电影国内禁播,且受众小,萧毅自己又不能演男主,看到卢舟和另外一个男的抱抱亲亲,肯定想上去揍人,还是算了。
“都可以。”萧毅说,“探险片说不定会很好看,男主很MAN,而且是讲成吉思汗墓的。”
卢舟随手翻了翻,说:“也就是那样,个人英雄主义,学好莱坞的那套,给新人拍倒是不错,可发挥空间不大。”
“嗯。”萧毅想了想,确实对角色的理解、刻画,探险片没有生活片那么能挖掘人心,除非卢舟是走武星路线的。
“什么东西一直在响?”萧毅说。
“你电话。”卢舟答道。
萧毅到处找自己的手机,发现放在楼上,去接的时候已经停了,一个陌生的号码。
“别管了。”卢舟说,“不如就历史片吧,我想试试看这个,好久没演了。”
“我先回个电话。”萧毅想了想,还是拨了回去,那边是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萧总,您好您好。”那人说,“我是邓晓川,制片人,上次咱们在《黎明之战》的庆功宴上认识的。”
“啊!”萧毅说,“您好您好,有什么事吗?”
“我们听说最近卢舟打算接戏,您还记得上次我给您说的那个项目吗?”邓晓川说,“第一稿的剧本已经出来了,如果卢舟有档期的话,想请他看看。”
“好的。”萧毅心想难为你还记得这件事啊,说,“我把邮箱发给您。”
萧毅挂了电话,卢舟说:“少跟他废话,能拉到什么投资?”
萧毅说:“不一定,先看看再说嘛。”
萧毅去把第五个剧本给打印出来了,又给邓晓川打电话,问:“这个项目什么时候开始运作?”
“现在最麻烦的是没有男主角。”邓晓川说,“我试着联系了一下黎长征,不过他说有别的戏就推了,我们是想尽快上的,正在联络导演,过几天就有消息了……这个剧本是十年前写过一版,那位老编剧去世了,现在我们又找出来,重新请编剧完善了一下……”
十年前啊!萧毅心想连编剧都挂了,这个也太牛了吧,十年前写的剧本现在都能拍?
“黎长征推了的戏跑来找我啊!”卢舟一听就不乐意了,说,“不接!”
“十年前的东西喔。”萧毅说,“先看看嘛。”
卢舟:“十年了不起啊,我还接过写了二十年的剧本呢,编剧都退休了他儿子还在接着改。”
萧毅:“……”
萧毅翻了几页,忽然觉得这个剧本也太扯了吧。
“你继续。”萧毅抱着剧本到一边去免得被卢舟干扰,说,“我先看看。”
卢舟:“……”
卢舟真是拿萧毅没办法,萧毅翻看那剧本,只觉得既匪夷所思,又情理之中,但是这种玩意儿,根本没有人会拍的吧!谁拍得出来啊!
这部电影的名字叫《秦山》,是根据六十多年前一件真人真事改编的,是一个发生在黄土高原的,非常平凡的一件事,故事的主角是一个拉二胡卖艺,养活全家人的瞎子,名字叫王根宝。
王根宝有一个老婆叫袁花,袁花生了个女儿叫秀秀。
王根宝每天的工作就是带着二胡出去卖艺,有时候给搭棚子的戏台凑个数,赚点钱,回家养活老婆女儿。
家里穷,女儿爱吃糖,王根宝每次出去都会到杂货铺给女儿带点糖回来,因为他是瞎子,也常常遭小混混坑。一天王根宝出门赚钱去了,村子里来了个卖糖的货郎。
晚上,卢舟一边自己在做饭,一边听萧毅转述。
“其实那个卖糖的,是个拐子。”萧毅说,“就是专门拐卖小孩的。”
“唔。”卢舟在对付一条弹来弹去的武昌鱼,说,“然后呢?”
“然后根宝的女儿跟着他出门去,直接就被拐走了。”萧毅又说,“根宝拿着根拐棍儿,出门到处找,找了自己家和临近的几个村子。“
“不对啊。”卢舟说,“他媳妇又不瞎,干嘛不让媳妇去找。”
“因为媳妇没有裤子。”萧毅说,“他们家里很穷的,只有一条裤子。”
卢舟:“哦,继续。”
萧毅又说:“反正根宝找了很久,没找着,他媳妇因为太难过了,一时间想不开,于是就上吊了。”
卢舟:“……”
“根宝把媳妇埋了,带着二胡,挨家挨户地找,然后从家里出来,开始找他的女儿,一找就是二十年。”
“他走了挺多村庄的,从王官屯一直走,带着一张女儿小时候的照片,可惜路上被人作弄,照片丢了。他走到陕西,然后进了秦岭,最后在秦岭深处,找到了一个村子。过程怎么曲折不说了,在第……我看看,第四十五场的时候,找到了一个疑似他女儿的女孩子。”
“可是已经过了二十年,女孩子也是被拐来的,但是不记得当年的事了,她也生了个女儿,她的丈夫一直打她,酗酒什么的,王根宝想带这个年轻姑娘和姑娘的女儿走,他觉得这个就是他女儿。”
卢舟说:“村里人不干了吧。”
“嗯。”萧毅看的心情有点沉重,说,“因为根宝从小就是瞎子,他不知道自己女儿哪里有胎记,也不知道女儿长啥样,只能用手去摸她的脸。”
卢舟把鱼杀了放进去清蒸,开始拍虾,准备做个油焖大虾。
“村里人追上来了。”萧毅说,“把他们抓回去,衣服扒光了吊在一起,王根宝解释,他们不信。要把搞破鞋的杀了。”
“妈的。”卢舟说,“这谁写出来的,太狠了。”
“有原型的。”萧毅说。
卢舟:“让我演根宝?怎么演,我这体形……”
“后期可以合成吧。”萧毅说,“像《美国队长》一样,还没被改造之前瘦瘦小小的身体,通通用特效做的,但是如果化妆化得好我觉得也行啊,因为根宝设计就是个高大的瞎子嘛,他也挺厉害的,力气大,只是因为是瞎子,经常被欺负而已。”
“后来呢?”卢舟又问。
“后来他女儿死了。”萧毅说,“被装在麻袋里,当着他的面乱棍打死的,根宝就听着他的女儿在麻袋里哀嚎,什么也不能做。”
卢舟:“……”
萧毅又说:“晚上有个老人,看根宝可怜,说听他拉的歌,知道他不是坏人,放了他,说你走吧,快点逃。根宝就趁着夜深人静,偷了把枪,把他女婿给崩了,带着孙女儿跑了。跑到一半,孙女又丢了,被国民党的人带走了,根宝就去给国民党的将领拉二胡,求着帮忙找自己的孙女儿,又是折腾,折腾完以后,总算找到了。”
“于是就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吗。”卢舟又问,“然后就是解放了?新中国,大家都过好日子了?”
“不是。”萧毅说,“后来根宝老了,病死了,孙女儿嫁人了,生了好几个小孩,最后淡出前的一幕是二胡曲,家宅深院里,根宝坐在正厅的椅子上,小孩子们跑来跑去地笑,根宝的眼睛看见了,一边拉二胡,一边笑,镜头拉出来,院子里头开满了花,没了。”
“哦。”卢舟的虾才划了半只,站着听萧毅说了快半小时。
“有点像《活着》。”卢舟说。
“嗯。”萧毅点头,说,“写得挺好的。”
卢舟答道:“老头子们都挺有追求,电影叫什么来着?”
萧毅说:“叫《秦山》,我猜意思是说黄土高原,陕西是秦,所以是秦山吧。”
“父爱如山。”卢舟说,“男人如山,女人似水,我看看剧本,你去烧虾。”
萧毅起来接替卢舟,说:“这戏票房能爆吗?”
卢舟说:“看导演,好剧本要碰上好导演,否则一样扑街,我给邓晓川打个电话问问吧。这种电影如果能立项,票房都无所谓了,愿意接的都不缺这几个钱。就怕又被广电禁了。”
萧毅划拉虾,回头问:“广电管得这么宽吗?”
卢舟说:“规定多,没办法,所以烂导演拍不出好戏,就全给推在广电头上,这个要看人,不一定的,有的故事好,导演好,能打动审片子的老头们,让你稍微剪剪,最后就给你过了。就怕拍得烂又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你想也知道,重大办平均年龄都过六十了,六十岁的人,看三四十岁的人拍的作品,就跟看小孩子玩儿似的,没点真本事的导演糊弄不住广电。”
萧毅做好饭,吃饭的时候两个人都没说话。晚饭后,卢舟去打电话给邓晓川,那边也没找到好的导演,想也知道,拿着个好剧本,根本就找不到,卢舟简直要败给邓晓川,差点就想吼他窝囊废,最后萧毅收拾出几个电话号码,给邓晓川牵了个线,让他自己去找卢舟认识的导演谈。
“算了还是不要接了。”卢舟说,“这制片人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萧毅说:“你想接吗?”
卢舟说:“演一个瞎子,这个我认真想了想,也没法演。黎长征看过剧本也知道这一环,所以他才推掉了。”
萧毅:“你可以的。”
卢舟:“不是说说的问题,瞎子的身体反应、神态,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靠演,没法演出来。”
萧毅:“你不觉得演个瞎子是个挑战吗?黎长征都没法演的,你能演。你自己跟我说的,不去尝试看看,就是一*丝。”
卢舟:“你还教训起我来了啊!”
萧毅笑着说:“你第一次让我去作曲的时候也是这么说我啊。”
卢舟又不说话了。
片刻后卢舟又说:“我跟这个人物完全、完全没有任何交集,我体验不到他的感情,我不瞎,不会拉二胡,也没有女儿,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郭导说的第三种方法。”萧毅说,“取你和角色的交集,剩下的揉吧揉吧,去做一个新的灵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