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遗余力将大地照射了一天太阳终于落下山去,那大火球没了,热没了,光亮也没了,此时的夜明明宁静而清凉,可在这房里,却感觉不到一丝宁静与清凉。
或者只是因为窗子关着而有些闷,有些热,但的确是宁静的,可心里却并非如此,那里闹腾腾的,仔细感受,又不知闹腾着什么。
郁青青突然庆幸起来。庆幸自己怀着个孩子,在这封建的古代,但凡守些礼节的人都不会在妻子怀孕时还和妻子行fang,所以,她可以坚持着有孕这件事,与他至少保持十个月的距离。
“阿英,我以为,我们的成亲是辛苦的,是自愿的,可你……”他的话在中途停住,半晌,突然道:“听说今天你一个人在碧云山上跑得不见了,让丫环找了很久。”
“哦……那个,是我在山上走了走,我知道那里有个瀑布,所以去看了。”她立刻回答,虽然后来在那里碰到了乐正舒,但那完全是出乎她意料的,她去那里真的只是去走走。
没想到秦煜却并不善罢甘休,继续道:“一去一个时辰?”
郁青青继续解释:“那山路有些长。”
“那么长的山路,你却偏偏不让人跟着?而且也不昨天和花大夫他们一起去,一定要今日一个人去,阿英,你……”
他说着,沉默了下来。
郁青青却早已受不了他的质问。
她离开朝露庵的事,他知道得多么快,多么清楚!连去了多长时间都知道!突然之间,她想起乐正舒的话,虽然当时她完全不敢相信,但她知道他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也不是胡编乱造的人,难道……真的有人跟踪自己,还是王府的人,还是……秦煜派的?想到这些,她心中更加不悦起来,索性也不管其他了,盯着他决然道:“不错,我是一个人跑去别处了,好像我无论去哪里,你都能知道,特别是我单独去了哪里,这是你最清楚的。”
秦煜的脸冷了下来,“所以你觉得你一个人不让丫环跟着消失一个时辰之久是我的错?我不该知道?我知道你不是嫡出之女,但……”
“但也该有女人的修养,也该遵守三从四德是不是?”郁青青立刻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样,但我必须说,我就是这样的,我就是不喜欢被人跟着,兴许那也不是跟着,而是监视,秦煜,何必如此辛苦,你要是接受不了,大可以……”
她的话也在中途停住,目光中他的脸上,那冷意更浓。
“大可以休了你?”秦煜冷笑:“似乎你无时无刻都在期盼着休书,是么?受不住了?发觉我这里也并不比睿王府好?发觉我还不如秦悦,所以在睿王府你能待两年,而在我这里连两个月都待不了?”
这样的争吵终究只是争吵,她不愿再继续下去,无力道:“算了,随你怎么说吧,我回房了。”说着就去拿桌上的空碗,他却伸手一把将她的手腕捉住。
“回答我,姚舜英,回答我,你在这里受不住了是不是?这王府的院墙,围不住你了是不是?”他冷眼盯着她,一只手将她捏得生疼。
郁青青恼怒道:“你放手!”
“回答我!”他突然提高声音,大吼。
她看着他,突然不再挣扎,语气也平静下来:“秦煜,如果……如果我说我当初只是……”想起那天他全身湿透高烧呓雨的样子,她忍住了坦白的冲动,柔声道:“秦煜,我没有要做对不起你的事,就算有一天我的心不再在这王府,我也会尊重你,向你坦白的,在此之前,我不会瞒着你做红杏出墙的事。”
秦煜冷笑一声,“哼……尊重,坦白?你这,算是承认了?承认你并不想一辈子待在这里?姚舜英,你可真是不要脸!”他说完,将她猛地往后推去。
那一刻,他恨着她,恨着她肚子不属于他的孩子,他恨不得,恨不得她流产,恨不得她把那孽种摔得无影无踪,甚至恨不得……恨不得她再也怀了孩子才好!
郁青青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不注意,频频让自己的孩子遭受这样的危险,身体再不受控制地往下倒着,倒着……她怕得要命,怕这一次老天终于不再眷顾她。她祈求,祈求着摔的是自己,无论把自己摔得怎样,重伤,痴了傻了都好,别让她失去这孩子……
鼻中酸涩,她想哭,明明想尽全力来保护孩子,却只能将手支在身后,心想哪怕把自己的胳膊摔断也好,只愿腹中的孩子不要受到冲击。
痛……除了痛,还是痛,身上的痛,肚子痛,心里的痛,哪里都是痛……几乎是立刻,她就哭了出来……虽然痛,却想这痛再加剧一些,痛些,再痛些,让所有的痛都要她来承受,让她的孩子好好躺着安然无恙……
那一抹殷红出现在眼前,秦煜的心陡然被什么利刃击中一样,她躺在地上,流着血,申银出声,他突然恐惧,强烈的恐惧,立刻就想去抱起她!如此想时,他倏地从轮椅上站起,甚至不曾意识到自己是残腿地往前冲去,可奇迹没有继续出现,他迈出的第一步还没落地就重重跌在了地上,膝盖,胳膊,一阵剧痛。
“来人,快来人!快救王妃!”
花飞嫣看着秦悦,只见他从回来就是面朝着窗外看着,似乎想着什么,而且并不是什么开心的事。她自然能猜到是却姚舜英有关的,所以也没有去打扰去,可没想到他一站就站到了晚上。
终于忍不住问:“舒哥哥,你怎么了?今天去碧云山……见到姚姐姐了吗?”
秦悦心中一动,回道:“见到了。”
“那怎么样,你们说话了吗?”
他又沉默了起来,好半天才无力道:“说了,她说我无情。”
花飞嫣大惊,“啊?这是为什么?姚姐姐怎么会说舒哥哥无情呢?”
“不知为何,我说你是恩人,是妹妹,她就说我无情。”说出这句话,秦悦真的觉得自己无情。他明知道,听到这样的话花飞嫣心中不会好受,他其实,是在逼着花飞嫣。可不这样,他实在想不出其实更好的办法来,他的确难以动情,而对于花飞嫣,他的确是动了情的,动了感恩之情,动了怜惜之情,但这情,与男女之情无关。
那样明明无情,却因恩情而相娶的事他做不出来,既然做不出来,所以只有逼她认清事实。虽然她生性纯良,从来没有过别的为自己谋算的想法,但他事先说出来,总会让她更清楚一些。
花飞嫣果然是沉默,长久的沉默,然后笑了笑,语气十分的刻意:“咦,姚姐姐这是为什么呢?虽然我不觉得是舒哥哥的恩人,但妹妹这话也差不多嘛,她怎么会生气呢?啊,对了,该不会是她看着我们常在一起,所以就误会了我们的关系吧,舒哥哥你放心,我会和姚姐姐说清楚的,这本来就是没有的事嘛。”
秦悦长长叹了口气,这声叹气,虽也是对花飞嫣所说之“话”的一部分,但却是真的想叹气。感情没有对错,却总是自私。
听着他的叹气声,花飞嫣忍不住使劲绞住自己的手。她当然知道为什么,就因为上次从荷花池回来那番话吧,姚姐姐觉得秦大哥应该娶她……她果然还是给秦大哥造成麻烦了。有办法,一定有办法的,哪怕解释不通,也会有其他办法的,她在心里想。正在这时,外面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等她转头看向门外,外面就急喊道:“花大夫,花大夫,快去救救王妃呀!”
丫环还在她的房间外喊,秦悦则立刻打开自己房中的门,迅速问:“怎么回事?”
花飞嫣也从房中|出来,探头向外面,“我在这里,王妃怎么了?”
丫环满脸急切道:“王妃摔了,流了好多血!”
花飞嫣拿了药箱就往主院中跑,秦悦跑出几步,有过迟疑,却又继续往前冲去。作为客人,是不该管王妃的事的,可这一刻,这一刻他就是忍不住,就是要过去,要为自己找理由:他这个客人只是顺便,顺便和花飞嫣一起去看看的,或者,是花飞嫣拉他去的。
“王妃,王妃……”书房内,丫环扶的扶秦煜,扶的扶郁青青,一片狼狈急乱,秦煜倒还好扶,郁青青却让人心惊胆颤,看着那流泄不止的血,她们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秦悦冲进来,挤入丫环堆里,一把将郁青青抱起。那染红了衣裙的血让他害怕,让他恐惧,一瞬间觉得手都有些抖起来。
他抱起郁青青实在太过逾矩,好在随后进来的花飞嫣立刻喊道:“快抱她到床上!”
“郁青青,你的时间到了。”
茫茫白雾中,四周一片迷茫,只有头顶上空传来这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她仿佛知道这声音来自于谁,恐惧得要命,身体都发起抖来,话也难以说出口:“什么……什么时间到了?”
那个威严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在这个世界活着的时间。 你不配拥有这第二次生命,既然你活不好,那只能马上死去了。”
“不,不要,我没有活不好,我在努力,我正在努力,我还有个孩子,我要让他平安出生,要让他……”
迷茫的白雾中|出现一阵金光,她只觉得那金光如太阳一般,而她的身体却如冰块一般,金光一照,她便慢慢的,慢慢的融化……一点疼痛都没有,可她却能看到身体的外沿正慢慢融去。她要死了,因为不配活着?因为不配拥有这生命?
不要,不要……
陡然睁眼,眼前的白雾竟化作一阵红雾。
再仔细一看,不是红雾,而是红色的纱帐。她细细看着那纱帐,看着勾起纱帐的金色钩子,以及那钩子上垂着的淡黄色流苏,再偏头,外面阳光似乎正强烈,小环站在离床不远的一只脸盆架子旁,正拧着副帕子。
原来,是梦啊。
是梦,没有天神出现,没有人要收回她穿越而来的生命,那这是不是代表梦里所有的认知都不是真的?比如……在梦里,她有强烈的感觉,她没保住自己的孩子,所以惹怒了天神。
“呀,王妃,你醒了?”小环拧好了帕子回过头来,看见睁眼的她,立刻欣喜地惊呼,随后就跑了出来,朝外大喊道:“王妃醒了!”
郁青青静静躺着,想摸一摸自己的小腹,却又不敢去摸,仿佛那样就能立刻知道结果似的,可是……她的小腹明明丝毫没有隆起。
不用她确定,很快,花飞嫣就跑了过来,看见她也是一阵高兴,“姚姐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疼么?”
郁青青看着她不说话,想问,却问不出口。
还有什么好问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不配,真是不配啊……眼中有些模糊,她一侧头,将脸埋在了枕头中。
花飞嫣急道:“姚姐姐你哭了?是很疼吗?现在应该还好呀……”说着立刻回头道:“不如把安胎药先给王妃喝下吧。”
“哦,好。”丫环立刻去忙活,花飞嫣坐到床边说道:“姚姐姐不用怕,没事了,忍一忍就好了,你伤心对孩子不好的。”
开始听到“安胎药”三个字时郁青青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什么也分辨不出来,也不会去思考,现在又听到孩子,她才回过神来,将脸从枕头上抬起,看了花飞嫣许久才有勇气问出口:“孩子……你说,孩子?”
花飞嫣还莫名着,她又接着道:“孩子……还有?”
这问题问出后,又是强烈的紧张,真的有种心被提起来,胆被吊起来的感觉,她一动不动看着花飞嫣,眼中是害怕,又是期许。
花飞嫣笑了起来:“原来姚姐姐是担心孩子呀,别担心,舒哥哥说的对,这孩子命大着呢,孩子没事!只是你的手有点骨折,这两天不能动。”
郁青青顿时就笑起来,也不说什么,就是笑,那笑看着竟还有些痴傻。花飞嫣看得发愣,好一会儿才想起她是高兴的,然后又想起自己昨夜发现的事:这孩子,已经两个多月了,根本就是在姚舜英与秦煜成亲前怀上的,而且,还是在她没离开睿王时怀上的,也就是说,这是秦大哥的孩子。
有过一丝的犹豫,最后,她还是把这事告诉了秦大哥,没想到他却根本不意外,只是着急姚舜英和孩子的安然,交待她一定要让他们安然无恙。
姚姐姐留着秦大哥的孩子,而秦大哥也知道这是他的孩子……这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哪怕他们并没有在一起,甚至 并没有相爱,却有一条共同的生命。
没多久,秦煜就过来了,而她正将药喝完。
看着她,秦煜的脸算不上柔和,也算不上冷淡,只是那眼神里满含着情绪,各种各样不明的,纠缠交织。他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如何开口,好久才道:“你醒了?”
郁青青侧头看他,极淡的一眼,然后又回过头,朝身旁丫环轻轻道:“扶我躺下吧。”
秦煜在一旁,看着她那如看陌生人的一瞥,看着她那旁若无人的样子,她与丫环说着话,她自顾自的躺下,所有一切一切,都那样冷漠,这冷漠,让他心中刺痛。
久久他都不能说出话来,丫环识趣地拿了药碗离开,将房间让给二人,于是室中满是寂静,她甚至闭上了眼。
半晌,秦煜艰难地对她道歉:“我是无意……”
这一回,她却说话了:“是吗?无意?王爷这无意可真是比有意还吓人,我以为不只孩子,连我自己都要死了呢!”
她这嘲讽的语气让他再次难受,那原有的负罪感,原有的道歉的勇气,都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她却接着说道:“没那份胸襟,当初又是何必呢?我当时还真该一碗堕胎药喝下去,是死是活管他呢,至少喝药堕胎也比摔着堕胎好,活着的希望多少该大些的。”
秦煜沉默。
她索性一转头,将脸朝向了里边:“王爷,我要休息了,王爷还是出去吧。反正我没死,孩子也没死,要怎么办,王爷自己看看。”
房中仍是沉默,这沉默也并未维持多久,就传出他的声音:“来人,推我回去。”
外面的阳光,强烈而刺眼。他低头看向自己腿,突然觉得那样悲哀,那样绝望。她没发现,他能站起来了,当然……她心里只有孩子,哪里会发现“他能站起来了”这种小事?或许,她发现了,只是懒得关心,懒得过问,她也不稀罕发现。
她的心里,到底给他留着几分位置?
“让乐正舒来见我。”秦煜冷着面孔,突然道。
床上的郁青青,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床顶。
他是难受了吧,她知道,他一定是难受了。那时的一推,他可能真是一时生气,她本来就不对,在这时代,一个女人跑到外面失踪两小时谁都会说不对。而这孩子的存在,在他心里就是一根刺,他需要她的承诺,她的格外体贴才能心安,可她却对他只有尖酸刻薄。要他出口道歉,何其不易?甚至……连他终于能站起来了,她都没表露过一丝开心。她自然看到了,虽然当时她正摔倒,却也看到他因为急切而从轮椅上站起来,而且刚才花飞嫣和丫环都对她说过,可她却偏偏要像不知道、不关心一样。
关心,她当然是关心的,再怎么样,是她先对不起他。
可上天再给她一次机会,让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与感恩,让她如此想好好经营自己的人生,让她如此的小心翼翼要不辜负这第二次生命。
最想的,第一,是好好保护这孩子,第二,是挽回错误,离开端王府。
所以她不再与秦煜硬碰硬,不再冲动地面对秦煜,那样不会让他生气之下休了她,只会让他采取急进手段,比如昨夜那一推。她不能再让这样的冲突再次发生,而只是消极地面对他,让他对她失望,从而产生离开她的想法。如果他也想离开她,那事情就好办了,倒是希望,他能找到真正给他爱,给他关怀的人。
至于乐正舒……他有个之前的爱人,还有个深爱他,又对他有恩的人,结果他竟然跑来对她这个见都没见过几次的有夫之妇表白,先不说她喜不喜欢他、想不想对不起花飞嫣,就说他这行为就诡异得很,她已经像没头苍蝇一样仓促地冲了好多死路了,自然不能再一次往死路上闯,所以,不如冷静,时间总是能给出一切答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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