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们收拾干净,进了新的一桌膳桌。是一桌药膳,汤汤水水,没滋没味不说,还散发着药气,赵翊歆忍着那股子味道吞了两碗,斜靠在榻上。
王贵又让人抬走了膳桌,端了药碗来。
赵翊歆闭目道:“等会儿。”
王贵想要劝一劝,后一想,把药碗远远的放出去温着。
“王贵,你记得我七岁的时候,偷看了皇爷爷收藏顶柜上,用明黄色凤尾纹长条锦盒的那几张画吗?”
王贵无需作答,偷看皇上私藏这件事,又怎么会忘了呢。
赵翊歆少有的呆呆问道:“你说画里的女子,她美吗?”
王贵礼貌的一笑,道:“据说最好的画师能做到神形具备,不过像奴婢这样的鱼眼睛,就算做到神形具备了奴婢也欣赏不出来。”
赵翊歆眼珠转向王贵,追问道:“那也就是说,看不出来她有多美了?”
王贵不快不慢,徐徐解释了道:“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疑虑‘神形具备’的画技。一个活生生的人,把她跃于纸上,就一张纸,怎么能表现出千变万化的‘神形’,又怎么可以说是‘具备’。不过能入得皇上的眼……”王贵恭谦的俯低了头,道:“能入得皇上心里,想来也不在表象。”
“活生生?”赵翊歆的眼眸像落了层灰。
那都是死去很久很久,烧成一坛骨灰的人了。
颖国公府和高恩侯府是不一样的,颖国公府是功高震主,高恩侯府,是靠在女人身上成就的富贵。
那一位是颖国公府的宝贝,夏语澹只是高恩侯府的一颗棋子,而且夏语澹清醒的认识到,她也仅仅是一颗棋子罢了,得用的时候可以拿来一用,不得用的时候,可以随时遗弃。所以那时候皇上反对赵翊歆娶夏语澹,赵翊歆没有在意那种反对。
可是总归是斩不断的血脉!
赵翊歆目向王贵道:“太孙妃还什么都不知道,你去和她说一说。”
是皇上圈禁了夏语澹,就是赵翊歆知道,也不会为夏语澹解禁的。
皇家的男人,他们心里总有些东西,比男女的情爱更加重要。
王贵当即下山,一路快马,先面见皇上,被谢阔拦在外面,说了宫里查出来的一些事,又叮嘱了几句,给了他进入华滋轩的腰牌。这样一来,夏语澹见到王贵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夏语澹头上除去了所有的钗环,及腰的长发束成一扎,堆在胸前。身上穿的,是夏语澹自己闲暇时一根一根线捻起来,又织出来的衣裳,最普通泛白布衣,填了棉花做成一件臃肿的及到脚踝的大袄,没有佩戴一件饰物。
王贵见了夏语澹这样的穿戴,极快的走到夏语澹面前惶恐不安的跪下了。因为这样的穿戴,是后宫等待降罪的表示。主动犯下的是罪过,不过血脉相连而波及到的,也是一种罪过。夏语澹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裳,从商鞅开始,令民为什伍,而相牧司连坐。这个时代律法制度之一就是连坐。虽然现在太孙妃的宝印,宝册都还在夏语澹的手里,但夏语澹不想撇请关系,也撇不清,至少一个连坐,是撇不掉的。
怎么撇掉呢?这次高恩侯府可能要被连锅端起,从那个府上走出来的女子,可以落井下石吗?可以拍手称快吗?可以说,高恩侯府是高恩侯府,我是我,我和那府上的人,没有父女之情,没有兄妹之情,没有主仆之情,所有因为血缘而该滋生出来的感情都没有!
什么感情都没有,还算是人吗?
夏语澹手上握着三个时辰前,从栾台山送过来的玉佩,一块没有任何雕刻的鹅软石形暖玉,赵翊歆养在身上才十几天,以前赵翊歆佩戴多年的玉佩,给了两个孩子。玉报平安,握着这块玉佩,可以让夏语澹安心,看见王贵表现出惶恐不安的样子来,夏语澹也能在待罪的情况下,维持住她该有的,太孙妃温婉庄严的仪态。夏语澹毕竟还未废位。
“起吧。”夏语澹抬手,让王贵站起来,见了王贵站起来,才郑重说道:“我是见过很多腌臜事的。有的父母,为了一两银子卖了丫头;有的兄弟,为了挣一亩水田,官司打到县太爷前面;阖族大家里头,抬一个压一个,为了一件差事,一个族里十几个子侄抢破了脑袋。不管那些事情那么腌臜吧,到了最后,丫头也不能因为父母卖了自己,就当没了父母,亲兄弟能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吗,阖族大家里头,见了面都是先端笑脸。有句很朴实的话,这是做人的道理!没道理别人不把自个当人看,自个儿不把自个儿当人看了。连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做人的规矩都不遵守,岂不是畜生不如了。王少监,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