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驻在那里许久,才黯然道:“阮氏在府里四五个月,怀相不太好,大夫换了好几个,老爷太太都有做主,请过大夫来,若说持孕邀宠……内宅里,女人得到夫主宠爱的象征就是子嗣,阮氏已经怀了孩子,只要保住孩子,平安生下来,平安养大,就是她真正立足在侯府的根基,平白在孩子未出生时就弄个体弱多病的名声,将来于她于孩子有什么好处?而且是药三分毒,为了一时的宠爱用孕身拿乔,实在没有必要,所以阮氏身子不好是真,女人生产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走不回来的女人,有多少?何况那一天家里家外那么乱,老侯爷都请不上大夫,若阮氏真是命劫在那里,岂不是冤枉了太太。退一步讲,就算太太做了什么,当年老侯爷,老太太,老爷都没有责难过太太,可见是容忍了太太的举动,阮氏又算什么?家中当家们如此,还有什么可说了,就算这事拨弄到六姑娘跟前,六姑娘能怎么样?六姑娘连怨言都不能有!太太才是六姑娘的母亲,阮氏只是一个姨娘而已,姨娘还能越过太太的次序去!”
“姨娘……”事实如此,夏尔钏略有失望,听到后来,钟氏的自伤,夏尔钏也能感受到。
钟氏背过脸去,调整了一下情绪,再转回来时,脸上已经挂上自持的淡笑,道:“不说了,不想了,当年连饭都吃不上,要不卖身就只能活活饿死了,还多亏了乔家愿意买下,舅老爷把我送给太太原也是那么个意思,快二十年了,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也没有资格,要是现在悔起来,要从哪里算起,我应该早死了。”
夏尔钏上前握着钟氏的手,只能默默握着,说不出什么贴心的话。生母如此也是夏尔钏一生的刺,就算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夏尔钏也只会叫钟氏姨娘,夏尔钏心里,实在只能把钟氏当姨娘,这是从小教导下,已经刻入骨髓的主仆之别。
钟氏顺势缓缓的从夏尔钏手里抽出她握住的宫扇,坚定的道:“五姑娘,你想得开些,六姑娘命不好,没你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数,有人生来就是当奴才,有人生来就是当主子,主子和主子也不同,六姑娘生的不是时候,已经决定了她的命数。”
夏尔钏醍醐灌顶,心中的不忿驱散了些。夏语澹生的不是时候,她生在先太子薨逝那天。这在别家还没什么,在夏家就必须遭到嫌弃,是命不好,一出生就克了夏家的运势。虽然这些是玄乎其玄,可是大富大贵之家,越发在意这些,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夏文衍在前院的韵墨厅看书,翻腾了几本,一字也不能入目,唤常常跟自己出门的小厮金照进来。
金照站在夏文衍面前,不敢先说话,也不闻夏文衍开口,额头直崩出了细汗,站了两刻钟,没听一字吩咐又退下了。
夏文衍梳洗换了身衣服,会了嘉熙院,坐在四方大卧榻上,乔氏也正好在卸妆。紫萍领着几个小丫鬟,给乔氏去了头上的钗簪,身上的镯环,换了一件栗色绫罗衫子,才出去,屋里只剩下夏文衍和乔氏。
谁也不先开口,乔氏倒了杯普洱茶,放在夏文衍面前,自己倒了一杯,在对面榻上坐了。
夏文衍深呼一口气道:“你又不喜欢她,何必把她接上来,你日日看着她,就不觉得……”夏文衍说不出口,看了乔氏一眼,又撇过脸去。
“我是不喜欢。你也知道我不喜欢。既然你知道我不喜欢,当初为什么不想一想,一开始就不该有她!”乔氏一声声的质问,忽而话锋一转,轻笑道:“所以,我的喜欢不喜欢,也没那么重要。我是她嫡母,喜不喜欢的,我都得当她的母亲,怎么养她,养在那里,她的开始由不得我决定,她落地之后,不都是我管着?至于那个女人,她活着,我看不上她;她死了,我哪还记得她。六丫头也只有我一个母亲,就算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和她有什么干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夏文衍被堵得慌,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道:“按着你原来说的,那么养着她,到了年纪给她副嫁妆就完了,何必那么费心。”
乔氏轻轻叹息,挑眉道:“我也不想那么费心呀,只是,我怕不费这个心,就要再添一个费心的了。我也不想每次都看见血淋淋的。”
夏文衍忽的一声站起来,脸上尴尬道:“家里已经这样了,你还不知足,你还想怎么样?谁都要事事依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