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三桩作为庄头,在夏家仆从名册上,领的是一等管事的例,夏语澹虽然放在庄子上,但乔氏无意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折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所以夏语澹有作为姑娘的分例,一年多少米,多少面,多少肉,多少衣裳,虽然这个分例和身在侯府的姑娘们是没有比场,但是这些在农庄生活里,已经是优渥的了。而且,刘三桩一家也没有大的贪昧,计划着用在夏语澹身上,所以,比起周围辛劳的人,在基本的物质享用上,夏语澹还是要高出一大截,米面瓜果,鸡鸭鱼肉,倒是不缺。
刘婶儿是乔家的家生子,且几代人都在灶上伺候,世代的厨子,刘婶儿没配人前,就是在二灶上,随候吩咐的。国家顶级干部私人厨房蓄养的二厨,那灶上的手艺,要不是刘家已有根基,又是一家子奴才不得自由,靠灶上手艺另谋一条生路都完全没有问题,家常小炒是小意思。
丈夫拿定了主意,说了摆饭,刘婶儿只有听的,就去灶间忙起来,材料早备好了,一会儿,就整治出来。卤猪皮烧干茄子,红烧肉末豆腐,韭菜炒蛋,凉拌香椿芽,和十几张糊烤好的薄面。
夏语澹坐在面门最高的位置,刘三桩坐左侧,两个儿子居右侧,刘婶儿和欢姐儿坐背门的下角。
刘三桩拿起薄面,铺上菜,卷好放在夏语澹面前。每次都是夏语澹先吃,大家才开动,以示主仆之别。
那琏二爷的奶嬷嬷和主子同食是怎么个情景,夏语澹也读到过。三年多来,在没有有效的管束下,刘三桩领头自觉的在日常起居上,谨守了主尊仆卑,夏语澹一直把这份尊重感念在心。
……
晴空万里,麦穗甸甸,庄子进入了最忙碌的时节。
乔氏的这个陪嫁庄子,能称得上是最上等的良田,标准就是这片地的肥力,一年能支撑起两季粮食。一季小麦,一季水稻,两季作物一年每亩能收近四石的粮食,这样的收成已经是这一地区最高的亩产了。同一地区,有些田地条件不够的,直接放弃小麦,种再生稻,就是水稻成熟后割掉第一茬稻穗,在原来的稻杆上,再长一次稻穗,这样的土地一年亩产是三石多。小麦收割和水稻的种植,紧接着连在一块儿,为了多打半石粮食,只要老天爷愿意赏脸,只要有条件,庄户人家是不怕吃苦的,收割小麦,翻整土地,蓄水添肥,育秧插秧,忙得和打仗似的,因为小麦收获的时候,刚好追上水稻栽种的最后节气。
所有能做事的劳动力,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扑到了土地上,包括刘三桩一家。
刘三桩一家不包括夏语澹有五口子,全部在地里忙,刘三桩刘婶儿刘大哥割麦子,刘二哥还小,主要是捆麦子,搬麦子,欢姐更小,就在已经收割的田地里,捡遗落的麦穗,捡起来的都是粮食呀。夏语澹自觉已经六岁了,也跟着欢姐一起捡麦穗。
亮金色的阳光洒在土地上,蒸发出阵阵麦香和每个人淳朴的活力。
麦子已经高高的堆成了一垛,刘三桩捆好一车往家运。刘家用的是单轮的手推车,两边麦杆绑的有半人高,夏语澹就被放在中间车头的横辕上,夹在两捆麦秆之间,坐着车回家。
刘三桩一张黑黝的脸被晒得发红,看着脸色如六月粉荷的夏语澹道:“姑娘后半天别在日头下晒了,没干过这样的活儿,一起子晒猛了是要中暑的,再说了,姑娘把脸晒红了,晒黑了,就不好看了,倒像真正庄稼人的样子。”
最后十个字,情绪复杂,不知道该高兴于她不知道身为夏氏的尊贵,还是难过于身为夏氏却被剥夺了尊贵。
夏语澹摘了一节麦秆,一路上鼓着脸噗噗的吹着玩,笑着露出两个小梨涡:“你们都去地里了,我不要一个人在屋子里。”
刘三桩笑道:“姑娘要睡晌午觉了,回头大叔给你带上簟席,铺在那棵榕树下,又凉快又干净,又能看见咱们。”
夏语澹点头道:“我给你们看水壶。”
田间的小路,是曲曲折折,高高陂陂的。一块块依着地势整平的麦田,有沟渠连通,田坎上插种着果蔬,黄橙橙中一线绿色。再瞭望去,能看到稀疏的房屋,没有多少人家,就近的守着土地,沐浴在明媚阳光下。
夏语澹沉思在一片安详的景色中,不知道这样的一辈子,心中是甘或不甘。
刘三桩推上了一个小高坡,过了这个小坡,便能看见自家的小院子,正迈出左腿,忽然的像抽掉了筋一样,脚没有知觉,直接跪了下去,车头就随势往左一偏,因为捆的麦子太多了,左手没有撑住,车头就失去了控制向左偏,最后就翻滚下了小坡。夏语澹的身子也随着车歇歇的栽了下去。
“姑娘!”看见夏语澹头栽下去,一车砸下去,刘三桩吓得一身冷汗,顾不得一条还没有回过知觉来的腿,直接滚下陂去,撑起手推车,一声声的喊着‘姑娘’。
夏语澹一点预备都没有,就被栽倒在土地上,身下压上一捆蓬松的麦杆,身上又压了一捆,护着了身体,车也没有直接砸在身上,所以一点疼痛都没有感受道,忙忙的剥开身上的麦杆,爬出来道:“我没事,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