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救命之恩怎么报,两兄妹有不同理解。
在黎嘉骏看来,虽说前田庄的人于二哥确实有救命之恩,但是归根究底也要战友上心,他们没有说扔就扔,而是一直惦记着找能救的人去救,这才有二哥等死的时候乍见曙光。
但对二哥来说,战友所谓的“找乡亲”只是一个浮云一样的保证,当他躺在那儿等死的时候,站在他面前,把他拖出险境的人才是救命恩人,真正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这人不是喜妹,是田庄头和他儿子田承。
“既然已经劝过了,那能做的,就是把我们的路线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愿意走了,就按照这个路线快点撤退。”
黎嘉骏有点犹豫,就算她心理阴暗吧,对她来说逃命的路线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毕竟二哥是伤兵,如果日本人追了上来,对这个庄子做点什么,到时候出来个谁来个供认不讳将功补过,日本兵小汽车一追……她都不敢想下去。
见妹子犹豫,二哥垂下眼,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愁什么……”他想了想,“他们这个庄子救了我,如果到头来我栽在他们身上,我也认了。”
黎嘉骏斜眼瞅他,那自己这是上赶着躺枪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想也就是个万一,其实哪那么恰巧,想多了撞上墨菲定律咋办。她也无奈,点点头:“那我去和他们说,你准备准备吧,对了,牛车我问谁借去?”
“这个还是得问田庄头,有必要的话就多花点钱买一头吧。”
“这还要你说。”黎嘉骏哭笑不得,“我来时出的路费就购买一辆了!”
二哥笑着拍拍她,转过身开始收拾材料,黎嘉骏则带着刚才画的简图出去找田庄头。
刚走到田庄头家院门口,还没开院门,就听到里头嘤嘤嘤的哭声传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里面一个大嗓门的女人应了声:“进来!”
她走进去,正看到喜妹坐在院子里的条凳上,低头抹着眼泪,她身旁一个瘦削的中年女人迎过来,穿着蓝白花的布袄,一身利落气,见到她,忙快走两步上前。
喜妹看见是她,却急急的站起来跑进了屋里。
那中年女人显然知道她,笑得有些不自在:“是黎小姐啊,我是田庄他婆娘,你可以叫我田六婶,哎你看,我们还以为你们走了呢。”
“我找田大叔。”黎嘉骏笑笑,她没问喜妹为什么哭,少女情怀总是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啊成!当家的!当家的!黎小姐找!”田六婶直接一嗓子喊起来,没等喊完田庄头已经披着外套出来了,一遍应声儿一边问:“喜妹这是怎么了?哭啥?”
田六婶各种挤眉弄眼:“哎呀你管那干啥,人找你呢!我进屋看看她去。”
田庄头点头:“行,行。”他笑着看向黎嘉骏,全然没有上午的芥蒂:“黎小姐,你有啥事啊?你们不是要走了吗?”
“是要走,但还有事儿想清您帮忙,我们想去武汉,鲁大爷大概是不方便了,所以想问能不能问你们买头骡子或者牛,我们自个儿赶个车去。”
田庄头想了想,道:“牛大概是不行了,骡子是可以,到时候我让我家老二给你往村头牵一头来。”
“那多谢了,您放心,我们不会让卖骡子那户人家吃亏的。”
田庄头摆摆手不以为意,又问:“你们要去武汉啊?会危险不?”
说道这个,黎嘉骏严肃起来:“这就是我哥和我放心不下的,田大叔,上午是我冲-动了,我得和您道歉,但还是得说清楚,您真不能一心留在这,这跟吃着秤砣沉塘一样,太危险了,不管怎么样,你得给子孙后代留个希望,这是我跟我哥回武汉的路线,目前来讲应该是最安全的,你们若是信我们,赶紧收拾收拾走吧。”
田庄头没说话,一直看完她画的路线,才缓缓点头:“黎小姐……谢谢。”
“该我谢谢你们,是你们救了我二哥。”黎嘉骏道,“你们别忘了带自保的东西,千万不要坐以待毙……哎,我以前遇到鬼子都是真刀真枪干的,真摸不清他们对老百姓的态度,若是亮了武器刺激到他们也不好,实在是……”
“我理会得,黎小姐您是好人。”田庄头郑重道,“鲁叔公刚才出去了,这会儿大概该到喜妹那儿接黎长官了,我送你过去。”说罢,他回头喊了一声,意思是让二儿子去牵骡子,他要送客什么的。
黎嘉骏没有拒绝,二哥大概也想再见见他的救命恩人,田庄头的儿子田承年富力强,一直担负着带庄丁在周围巡逻的任务,是以来了那么一天,她一直没在白天见到人。
两人刚转身,喜妹就红着眼睛匆匆出来了,她飞快的瞥了两人一眼,飞奔似的冲了出去。
两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田庄头尴尬的笑笑:“这喜妹啊,家里她爷宠着,没吃过什么亏,长得也周正,前两年十里八乡的媒婆都来求,稍微……娇气了点。”
“是个好姑娘。”黎嘉骏诚恳道,“女孩儿就该娇气,这样才有人疼。只是我哥劳碌命,几年内恐怕都没个安稳时候,还是得找个心疼她也有空疼的,这样才能过好日子。”
庄头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黎嘉骏也知道自己这语气颇像千帆过尽的老阿姨,但这是她的真心话。她不由得想起自己跟秦梓徽,这世上除了家人,上哪再找个这样能容忍她这种女人的,要是换个性别搁喜妹试试,估计早就哭湿几百个枕头了。
……等等,她不在的日子,秦小娘说不定真会偷偷哭鼻子诶!
想到那个情景,她忍不住偷笑了一下。
两人走到喜妹家门口,果然鲁老二的牛车在外头停着,喜妹正把一个包袱放在板车上,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等鲁老二把二哥往外扶,她就在一边痴痴的看着,亏二哥在如此炙热目光下还能面不改色从容自得的一蹦三跳,一看就是被人暗恋惯的。
出来看到两人,二哥颇为高兴的摆摆手:“田叔,骏儿。”
田庄头上前帮着把二哥放上板车,问他:“老弟啊,等会那骡车,你们会赶吗?”
鲁老二大概知道了他们的计划,闻言笑呵呵的:“他们当赶车很容易呢,等会儿我瞅瞅,能教多少教多少吧,总不能让他们把车赶进江里头去。”
兄妹俩都傻笑,长那么大,赶车还真是头一回,黎嘉骏别说了,二哥虽说东奔西跑多年,但是他以钱入道,起点就比别人高,也没什么需要持身以正勤俭节约的地方,小小军衔就有副官,别说赶车了,骑自行车都恨不得有人帮着按铃,那叫一个腐-败。
等了许久,田庄头的二儿子牵着个骡车来了,说是骡车,其实也就是后头一块木板,简陋的很,就这样价钱还不低,生生要了黎嘉骏四块钱,黎嘉骏多给了田庄头一块钱做辛苦费,赶着一辆价值千金的骡车跟在鲁老二后头,摇摇摆摆的出了前田庄。
喜妹一直在后头流眼泪,她不说话,就依依不舍的看着二哥,二哥不管面不面对她,都谈笑自如如入无人之境,这是要将妹子的情感无视到底了,看得黎嘉骏都心生不忍,哎呀不喜欢好歹给个拒绝啊,这样又散发荷尔蒙又不下手的,跟耍流氓一样。
直到出了庄,喜妹终于忍不住,喊了声黎大哥。
二哥没装没听到,他回头笑了笑,摆摆手,只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