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城中,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咕咕叫着落在了纳兰雪房间的窗台上。
燕娘见信鸽来了,忙自腰间的荷包里面,抓了一把米出来,放到了信鸽的面前,顺手,解下了绑在它腿上的一支小竹筒,取了里面的信,捧到了纳兰雪的面前。
信鸽是从天星城里飞来的,它带来的信,乃是莫影所写,这莫影,也就是之前时候,带人劫天牢,救出了凌家老小的那人。
“是莫影写来的,郡主。”
燕娘小心的拆开了只手掌大小的信,习惯性的过眼看完,才抬起头来,跟纳兰雪说道,“莫影问郡主,是不是在意国还安排了一伙儿人做事?之前时候,他得了主子吩咐,让他散播歌谣,教孩童吟唱,待意皇知晓后,再使人假扮意国重骑,劫持孩童,以侠士的身份,把那些孩童‘救下’……却因意皇最近加大了对他们的悬赏捉拿,一直未曾得着合适的机会……昨日,他安排了人去做,自己等在天水城的街边候着,不想……竟是把旁人劫持的幼童给救了回去,待回去了住处,才是知道,那些人扮演意国重骑的人,还未出门,他们是救‘差’了人了……请主子示下,接下来,该他们做些什么?”
听燕娘说完信上所写,纳兰雪不禁拧眉,在意国境内,她该是只遣了莫影和莫济这两人带了一批人潜伏的,哪里还有支使旁人?
依着莫影信上所说,他“救”下来这批被劫持的孩子,该是半点儿力气都未费的,换句话说,就是这些“劫匪”并没有与他为难……难不成,是意国的境内,还有一批人,是跟她有相同想法的?如果的确是有,那,这批人,是什么人?是敌是友?这般做,是何目的?是白独羽手下封王权臣打算要趁机夺权,还是……也有那么一伙势力,是早就看白独羽不顺眼的,想要趁着这个机会,给他几个“耳光”,使他颜面尽失?
如果,是后者,那倒是个很不错的机会,让自己趁火打劫,如果……是前者,可就得让莫影他们当心谨慎一些了!教训和篡权,是全然不同的两码事,一个是希望全天下人都知道是自己做的,一个是希望谁都不知是自己做的,一个是可以给她谋划的事情背黑锅的,一个,是一个不当心,就会让她给旁人背了黑锅的!
“给莫影去封信,让他近些时候,仔细谨慎一些,那些‘救’回去的孩子,放在住处养几天,就想法子给人家送回去,然后,带了所有人,再换个住处。”
沉吟片刻,纳兰雪便决定了下来,小心驶得万年船,现在麻烦一点,总比以后出了什么事情,再去处置浪费工夫的好。
如今已是春末,距离江越离世的日子已过了四个月有余,她想要在江越祭日那天,给他移骨汲水城外的皇家陵墓,之前时候,少说还得费两个月,使人把原本埋了的那些白独羽的列祖列宗们给刨干净,修建新的陵墓。
时间不多,禁不得半点儿浪费,她可得加快些速度了,着实不行,就借些外力,也无不可。
掐着自己的指头算了算,纳兰雪觉得时间颇有些紧凑,是时候寻个人同自己合作了,虽然,意国现在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几天,但,国土的面积却是摆在那里的,要她一个人全部吞下,就算她一天夺一城,也是得六个整月的。
况且,莫国现在已是几国之中,实力最强的,这般大肆吞食意国国土,不与另外两国分享好处,难免,会让他们生出紧张畏惧的心思,介时,若风商两国,趁着莫意之战刚刚结束,所占城池皆需要兵力把手,大军分散之时发难……
打仗她倒是不怕,可,一旦打起了仗来,她还哪里会有时间,使人给江越修建新的陵墓去?
便宜不是一次能占完的,这次少占一点儿,以后,再占回来,也就是了!
……
远在意国境内,天水城外,石山小屋中暂住的黑衣男子,这时,正在拿着一块儿女子才会随身带着的帕子,出神。
“殿下,你要的挽联……属下抄回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小心的走进门里,轻咳了一声,从腰间的皮口袋里,取了一张纸笺出来,递去了黑衣男子的面前。
说实话的,他可真是有些想不明白了,太子殿下为什么要让他去抄这种丧气的东西回来,挽联明明就是写给死人的啊,太子殿下这还活得好好儿的呢,看这东西作甚!
“豪情壮志诚可敬,坦白赤诚传美名,啧,这可真是够看得起我的……我还当,她会写个,鸳飞镜里悲孤影,凤立钗头叹只身,之类的呢……”
听人这么一唤,黑衣男子才是回了神儿,把原本拿在手里的帕子小心的收回了衣袖里面,才伸手接了那侍卫递过来,垂目看了上去,继而,唇角一勾,笑了出来,“这可恶女人,是不是把孤跟她求亲的事儿,全然给忘到脑后去了!真真是该打了!”
“殿下说的那挽联,该是妻子写给亡夫的,纳兰……王妃只是收了殿下的一半聘礼,还不曾与殿下拜过天地,依着礼数,是不能写的……”
能近身伺候在江越身边人,自不可能是个脑子不够使的,听他这般一说,如何还会不明白,自己主子的心思?原本要称呼的“纳兰将军”,此一刻,顿时就改了口,换做“纳兰王妃”了,“殿下看,如今的这挽联写得,也是极好的,豪情,壮志,可敬,坦白,赤诚,美名……可见,在王妃的心里,对殿下的评价,足……”
“少拍马屁,虽然本殿下爱听。”
江越笑着搡了那侍卫一把,心情极好的把那纸笺收了,夹进了手边的一本手工缝制的小册子里面,这小册子颇有些像纳兰雪总不离手的那本儿,但,瞧样子,该是新制,封皮上用炭笔写得个“雪”字,也是歪歪扭扭,显然,还是不太习惯用炭笔这种东西,“说说我让你办的另一件事儿,怎么样了?”
听江越问起这事儿,侍卫的脸色不禁一暗,想他昔日里,泗水国第一高手,竟会,竟会连个人都跟丢,这可真真是太丢人了!那么大的一辆马车,他明明是一直跟随着,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的,怎得,下来的人,就跟上去的不一样了?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那些人会什么诡异法术,能飞天遁地不成!好罢,就算,那几个人是会飞天遁地的,那些个孩子,总是不会的罢?他特意的瞧了那马车门帘被掀起来时,里面的情景,那里面,哪里还有什么孩子!
“跟丢了?”
对侍卫的这个反应,江越像是并不奇怪,只扬了扬眉,逗了他一句,“被人甩了的感觉如何?像不像看上了一个女子,使媒婆上门去求亲,被人家爹娘给轰出来了?”
“殿下尽能打趣属下!”
让江越这么一说,侍卫的脸顿时就红到了耳根,“日后,属下把这泗水国第一高手的名号让出来,便是了!”
“依着我看啊,这个,可跟你的名号没什么关系。”
见侍卫不好意思了,江越也收了笑容,不再逗他,只伸手,从旁边书箱里拈了一本有些旧了的书过来,翻出其中的一页来,放到了他的面前,“你瞧瞧这个。”
那页书缺了一个角,看样子,该是已颇有些年份了,是一本纪事,讲的是几百年前,凌天国未灭时,效忠蓝家的暗卫中的一支家族。
书中记载,并不详尽,只是说,这一支人,擅长更改自己的样貌,有其中厉害的,甚至可以连自己的身形,都能变化,传言,此术与道家典籍中记载的缩骨功颇有些神似,只是更加厉害一些,不止能收缩,更能伸展,凌天国初建的时候,开国皇帝蓝奇辰便是将这一支人遣往各地当细作,搜集信报,防患了诸多残余势力的反噬,让凌天国稳定了下来。
后来,因为这一支人“护国有功”,蓝奇辰封了他们爵位和封地,其家中子弟,一出生,便可享国家俸禄,入暗卫名册,这一支人,也是感念蓝奇辰的“知遇之恩”,而一直对凌天国效忠,直到后来,莫灭凌天,烈焰焚城,这一支人,才莫名了失了下落,再未现于世人眼前,史料记载,这一支人,复姓阡陌。
“殿下的意思……是说,臣下跟丢了的这一批人,极有可能,是昔日凌天国的暗卫一支,复姓阡陌的奇人后代?”
侍卫微微一愣,沉吟片刻,才有些不信的跟江越问出了心中猜测。
世人皆知,许多年前,莫国的开国皇帝司马锦,是使了自己最信任的将军,带兵去围了凌天国的暗卫驻地莫离城,放火烧了那城一个月,连同里面的无辜百姓都一并烧成了灰土之后,才宣布凌天已灭,莫国新立的。
可,依着江越的这意思,怎么像是……那莫离城里的人,其实,都没死?正史记载的,司马锦的屠城暴行,只是子虚乌有?
“我江家祖上,曾有一人,复姓泗水,是凌天国皇帝史官,因与皇帝近臣天镜道长私交甚密,而求他帮忙卜了一挂,据传,那卦象很是离奇,说我江家后人之中,会有人登九五之位,但,子嗣不孝,只三世就败了基业,后,其子得天女相助,再立不世功勋,成天下霸业。”
江越一边说着,一边把之前取出来的书收了回去,放回了之前取书的木箱之中,“当时,我的这位祖宗吓坏了,怕被皇帝知道后,会诛他九族,以防后患,便把这天镜道长所卜的卦象连同他经手的诸多典籍书册交给了最是疼爱的幼子,给了他许多金银,连同这幼子的母亲,他最喜欢的妾室,一并‘逐’出了家门,让他们远走他乡,另立门户。”
“这妾室是个知书达礼的人,知这是夫君对自己宠爱,而非离弃,便带了幼子迁居边塞,改名换姓,安稳度日。”
江越顿了顿,拿起了面前小桌上的一把紫砂壶,喝了一小口,见侍卫还是在听,便继续往下讲道,“这女子姓宫,便取了自己姓氏的谐音,与夫君姓氏里的‘水’拼在了一起,成了‘江’字,作为后代姓氏,把家中书籍,连同那卦文一起,皆重抄一遍,作为家学,传承嫡子长孙。”
“殿下的意思是说,此后,咱们会得天女相助,立不世功勋,成天下霸业?”
侍卫像是并不太信江越说的卜卦未来一说,但,出于对他的尊重,并未反驳,“那天女在哪儿呢?殿下说个出处,臣下去帮殿下把她抓来!”
“曾祖立国,到我父亡国,刚好是三世,之前战乱,泗水皇族凋亡者众,至于今,也只我一个人还活着了。”
江越深吸了口气,并未回答侍卫疑问,只眯起了眼睛,向后躺回了软榻之中,满心欢喜的笑了笑,“孤已经找到孤的天女了……从第一眼见她,孤便知道,她该是孤的命定之人,这其中奥妙,又哪是你这野蛮粗人能懂的?像她那样的一个女子,在她不喜时,就是金山银山的捧上,也未必能得她一笑……在她喜时,哪怕是箪食瓢饮,她也会甘之如饴……在她不愿时,千军万马,也只会在她手下灰飞烟灭……在她愿时,便是……”
听江越这一下子起了头,就开始变得滔滔不绝,一脸的幸福模样,宛若是到了明日,就要跟心仪之人拜天地,入洞房,子孙满堂,福禄永昌,咳,那个,不是,是相守白头了,侍卫便是明白,他说的这人是谁了。
想自家殿下也算是英明神武的人,何时有过念想一个女子,念想到如今这般的食不知味,寝难安眠的时候?
最近,倒是没少听说,那位纳兰郡主的厉害事情,可,他却是怎么都不愿信,一个二十多岁了,还没人求亲的女子,会是这般不得了的一个人物!若这女子,当真是这么的不得了,又有那么一个名扬天下的兄长做撑腰,纳兰府,还不得天天被媒人踩烂掉一条门槛儿?!
哼,八成儿,之前的那些仗,都是由她兄长的出谋划策,才得以胜出!反正,那位纳兰述,已是名声儿足够响了,让一点儿给自己妹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些什么,这是第一次,下回,再被我知道,你在心里说我王妃的坏话,可当心我不饶你。”
江越只是笑着伸手,敲了那侍卫的脑门儿一下,并未当真跟他生气,“去发现自己跟丢了的那地方,再仔细找找,若是能寻得他们住处,先莫要着急,来告诉我,我亲自上门拜访,看,能不能说服了他们,为我所用。”
……
天水城中,莫影收到了自天月城里,燕娘代笔的回信。
当日晚上,便使人装载了车马,带上凌家一众老小和那几个被“救”回来的孩子,离开了跟人租来暂住的院子,次日清晨,分成几批,出了天水城,往天星城的方向而去。
那些孩子,皆是从天星城中被掳,要送他们归家,自然是要去天星城,再者,那里也是跟天月城对峙的城池,他们去了那里,多造些舆论,也好帮着纳兰雪收拢人心,将来,大军入城,也好少些麻烦和混乱。
说起来,这些“救错”了的孩子,倒是颇有些机缘巧合的有用了呢!
于是,又过了一日,江越亲自登门拜访,想要“礼贤下士”时,便扑了个空。
看着已是人去楼空的院子,江越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回了马车上面,吩咐人回返,他果然,还是太低估这些极有可能是凌天国暗卫传人的侠士了,自己遣了昔日泗水国第一高手来探,都会被发现,然后,遁走……这些人里面,定然,该是有本事要比宿灵要高了不止一筹的人在的!
当然,江越并不知道,这只是个巧合,直到了后来,他得了机会,跟莫影说起这事,莫影说自己当真是没有发现的时候,他还以为,莫影是在谦虚,给自己的侍卫,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泗水国第一高手,宿灵,留面子和余地,当然,这是后话。
……
商国,七月城。
一封由纳兰雪亲笔所写的信,经由莫闲的手,送到了皇宫之中。
面对这自己贴皇榜寻了许久,都未曾得过半点儿消息的“恩人”之一,尚扶苏的态度,可比在商国召开四国大会时,对待那些各国的使臣,还要客气了十倍不止。
待听莫闲说,自己这一次来,是代“主子家的妹妹”送信的,尚扶苏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更加的灿烂了!
自莫闲的手里接了纳兰雪亲笔写来的信,尚扶苏的心情,那可叫一个愉悦,在这个时代里,女子给男子写信,那便是……恩,多数是……咳,这一封,例外……
纳兰雪写给尚扶苏的,并不是什么诉衷情,说相思,表心意的信,而是,一封给了他提醒,告诉他,可以“考虑”一下,趁着现在,对意国用兵,跟莫国一起分享好处的邀请!
在信里,纳兰雪给尚扶苏分析了当今的形势。
商国和意国曾是姻亲,但,结亲的两人,却是商国已故的二皇子尚乐骋和意国的大公主白斩月,之前时候,尚乐骋这既不是嫡子,也没有外戚掌兵的人,却是能在手中囤积下几十万的兵将,若说,这其中,没有意国的支持,是断不可能的。
现在,尚乐骋和白斩月两人,皆因谋反兵败而死,商国和意国的姻亲关系,自然也就没了,莫国可以凭借着意国逼婚来做理由讨伐,商国,为何不能以意国干涉商国的内政,来做同样的事情?
意国的几十万大军都已经被莫国所俘,只剩下不足三万的重甲骑兵,还是在远离商意边境的天星城里驻守,若此时,商国发兵,讨伐意国,定然会,无往不利,出师必捷!
若是旁人来写这封信给尚扶苏,他得了之后,定然是要思虑再三,再做决定的,但,写着信的人,是纳兰雪,却就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