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保健室里,白夜正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
白色的床,白色的床单,一切似乎都与平时的保健室没有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在她的周身环绕着一层乳白色雾气。雾气极淡,仿佛稍微一阵风就会把它吹散。
“老师……”
她喃喃念着。
这是在她恢复意识之后说出的第一个词,之后发出的所有语音,都只是对这个词的重复。
但是五月并不在她的身边。这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就没有了任何人。
难道自己已经被无情的抛弃了?——白夜绝没有这样想。
她相信五月一定会来看她,一定。她还有最重要的话没有和她说,所以她必须努力等待下去,哪怕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为何擅自解放成年婴?这符合道德吗?”
“身为教育者,本来就要时常行走在认识的边缘。”
“难道不是为了满足个人私欲?”
“我拒绝回答此问题。”
“造成的后果,谁来承担?”
“我愿意承担所有的罪责。”
“所有的罪责?哪怕是杀人之罪吗?”
“请救救她……拜托了。”
门被人拉开了。
床上的白夜转过头,虚弱地望着五月。
五月也望着她。白夜想要起坐,五月却摇了摇头,伸出手,穿过那迷雾,握住了白夜的手。
那层迷雾很薄,很淡,却是五月利用精纯的工匠语和生命之语,以最快的速度凝结而成,塑造出了类似于禁林深潭的环境。就是这层薄薄的雾气,维系着白夜犹如朝露的生命。白夜的容貌,也暂时停止在了三十几岁的模样。
但这已经是五月能做的所有事。这两股语言之力也仅仅是权宜之计,并不能护持生命的花朵永不凋零。
白夜的衰老死去,仅仅是时间问题。
“老师,你像我的妹妹,现在。”
五月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她现在的年龄,看上去比她还要年长。“你照了镜子?”
白夜转过头,望了一眼玻璃窗。
窗户上映照着她们两人的身形,一个坐着,一个躺着。
五月这时才发现,她们两个的相貌确实有一点相似,看上去真的像一对姐妹。
“我曾经有一个姐姐。”
白夜听着,望着五月的眼睛。
“不对,我才是那个姐姐……我被她,被那个妹妹保护了。被还在深潭里,未曾登岸的她。所以我知道在深潭中等待的感觉。也知道深潭中的孩子们是有意识的,也有他们的哀和乐,也会想保护他们重要的人……只不过在得到语言,看到这世界之后,他们就将那些记忆忘掉了。”
“这就是老师带我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五月沉默了很久,点了一下头。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刚才……在那边……如果老师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理解。”
“我不想浪费时间在他们身上。”
五月这样简短作答,没有说出那个残酷的事实:她还有无限的时间可以和他们消磨,和白夜的时间却已不多。
她希望白夜最后的时间是快乐的。
“那么老师也不需要告诉我。”
白夜微笑着。
“我和老师心意相通。”
五月点了一下头。
窗外的远方,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急促的警钟声。
刚才还晴朗无比的天空,忽然出现了滚滚乌云。
“……是巨龙吗?”
“……全体师生进入一级戒备!”
隔壁的房间也骚动起来。五月坐在床边,没动。过了一会儿,有人敲了敲门,五月也没有起立,依旧坐着。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终于停止了。
白夜焦急地皱起了眉:“老师,你不去吗?”
五月微笑:“我要去哪里?”她看着窗外,“就算世界毁灭,我也只会守在这里。”
“他们需要您……”
五月将手指搁在白夜的唇上,不让她说下去。
“那不是龙。我熟悉龙的气息。安心休息吧,我哪里也不会去。”
就好像为了印证她的预言一样,她的话音刚落,大地猛地一震,然后警钟声便停下了。
过了许久,叩门声再次响起。
“五月教授,您能开一下门吗。”
“不能。我不想和理事会浪费时间。”
“不是理事会……有人想要见您。”
“明天再见。”
“她们是坐在龙骨里来的。”
白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龙骨?”
门打开了。
除了敲门的秘书,门外还站着两个人,奈乐和玛雅。奈乐低着头,玛雅轻轻拍着她的肩。见到门开了,她们两个看上去都有些紧张。
然后她们往边上让开了。
门口对面的等候沙发上,坐着两名女性。
一个人是黑色的短发,天青色平裁的旗袍,文质彬彬地坐在那里,手里正随意翻看着一本大书。看上去就像是学校里的老师,长相却显然不是本地的人。
五月觉得这个人的样子非常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岁月隔得太久了?
另一个人是亚麻色的长发,如烟如瀑,虽然看年龄也像是老师的年纪了,但个性未免太活泼了些——她不是坐着,而是倒立着躺在沙发上,脑袋仰在座垫的边缘,裹在黑丝袜里的修长双腿穿着尖头的高跟鞋,搭在沙发的靠背上,两只手高举着一个东西,忘我地狂按着。
那东西五月曾在国外见过,是叫做“掌机”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