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的路上,聂冬反复思考着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愤怒,要不要咆哮呢,好像这种模样更符合原版老侯爷的作风。
而当他看到陈睿那张脸的时候,聂冬沉默的解下佩剑,脱帽跪地,深深伏在大殿中央。
“舅舅!”陈睿一惊,连忙走来,“您这是做什么,快平身!”
“微臣老迈,不堪大任。得先帝之幸,陛下厚望,委以博陵侯,非殒身不得报圣恩之万一。今臣为犬子小女护短徇私,实在无颜以见先帝,以见圣上。然臣之祖父葬身北狄屠刀之下,两位兄长均战死毋城关,往昔种种,如在昨日。臣虽老迈糊涂,但此世仇血恨不敢忘却。小女五娘今年刚已及笄,不求赫赫富贵,但求一世清白。霍氏一族。上至九十老者下到十岁稚童,均愿为国杀敌,唯有和亲是万万不从,一事望圣上体恤!”
“舅舅快快请起!”陈睿叹了一声,“朕从未说过和亲之事,皆是那些尸位素餐之徒凭空捏造!”
去年的时候博陵侯意气风发,在京城里拉着吴王喝酒,呼朋唤友,花楼捧场,拳打魏王,短短数月不见,竟已老了这么多。明明未有五十,周阳侯与太后都比博陵侯要年长,如今看着却像是博陵侯的弟妹一般。
是被他打压的太厉害了吗?
陈睿心中微微升起些愧疚。
不过……
纵然如此,他也必须走下去,诸侯列侯权利太大,早晚会造成大乱,为了千秋大业,他只能这样做!打压博陵侯是他的首选,因他是外戚,又有军功,他这样做方可显得公正不徇私,杀鸡儆猴,也让其他人知道皇帝的决心。
整理好了心绪,陈睿道:“今日朱雀街之事朕也有所耳闻,大司农葛轩教子不严,其子葛业雄辱骂朝廷列侯,持凶伤人实在可恨!”
聂冬微微竖起耳朵。
陈睿继续道:“责葛轩闭门思过,由大司农丞暂代其之职。其子葛业雄,恩……”说罢,见博陵侯还跪在地上,陈睿觉得应该在做一些补偿,干脆道,“舅舅认为葛业雄还如何罚?”
“微臣全凭圣上做主。”
“这样吧。”陈睿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葛业雄这纨绔之辈打伤了大表哥,不如就直接将他交给大表哥吧。”让苦主自己去出气,他身为皇帝实在是还不想和这种人去纠缠。
“朕听闻表姐也受伤了?”
虽然当日出手的主要是霍明明,奈何葛家似乎觉得公子被一个女人打了实在是丢份,对霍府是何人出手的含糊其辞,而当时在场的陈云熙更是不想搀和到其中来,也缄默不语。所以众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与葛业雄动手的是霍文钟。
“恩。”聂冬提到这里就来气,霍文钟是被葛业雄伤了手臂,而霍明明被葛业雄这个小人拿热茶泼了一脸,而在那一瞬间葛业雄又捅了霍明明一刀。
他媳妇儿手臂上的伤就没好利索过!
当初在吴国的时候就受伤了,这才养了几个月啊,又出事了!
陈睿道:“舅舅放心,朕是不会违背高祖定下的国策,更何况我朝男儿铁骨铮铮,怎会将国家安危系于女子身上!朕依稀记得……表姐之前就被谢豪给冲撞了?”
“是。”聂冬回道,“当日谢大人去博陵府衙,命其大营士卒看守城门。臣女归城时被他们强行搜车。”
“真是荒唐!!”陈睿道,“这谢豪是怎么管教手下的,亏他还是一郡郡尉!”
“微臣当日也颇为气氛,毕竟是女眷在车内。”聂冬道,“只是后来想想,谢大人也是职责所在,毕竟当时吴国危机,时有北疆细作混入城内,谢大人也是为了博陵安危着想。小女虽才疏浅薄,但在大是大非上并不糊涂。”
“这三番两次的,实在是委屈表姐了。”陈睿叹道,“然而表姐深明大义,实在是兰心蕙性,当得起县主封号。”说罢,垂眸瞧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聂冬,嘴角渐渐浮上一个笑意,“朕欲封表姐为晋安县主,舅舅以为如何?”不待聂冬回话,陈睿便道,“就这么定了!舅舅快起来吧,地上凉,朕记得您膝盖一直不好,快快起来。”说罢,又宣了御医,
陈睿动作颇快,传中书令立刻便拟了旨,让聂冬直接带回周阳侯府宣旨。聂冬接过这道霍明明被封为县主的圣旨,心中五味杂陈,见陈睿的似在看他,连忙做出感激状。
他这般殷勤,又做了事后弥补,想来博陵侯也不会在在此事上多做纠缠。遂让聂冬带着圣旨出宫了,还特地许他宫内骑马,赐下了珍贵药材无数,将刚回宫的薛太医又打包过去了。命令一一发出后,陈睿颇为满意。
“微臣……谢圣上隆恩!”
聂冬恭敬退出。
小黄门已经提前去周阳侯府通知了,原本还在抹泪的周阳侯夫人听得皇帝封了霍明明为县主了,喜的合不拢嘴:“这、这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原本还有些同情霍明明的霍五娘,听得消息后心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这可是县主啊,连皇帝的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长公主陈宝的女儿都还没有封号,霍明明这个外室所出的女子竟然得了封号!
整个博陵侯府,除了老侯爷外,哪怕是霍文钟的品级都没有她高了,霍文钟到现在都没任何爵位呢!
只是为大哥挡了一刀,就封的这么高,这买卖也太划算了。霍五娘瞧着躺在床上的霍明明,刚才换药的时候见她连喊都没喊,伤的真有那么重吗?
“快快,五老爷回来了。”周阳侯府的侍从匆忙跑来,“还、还带来了圣旨,侯爷让夫人赶紧让表小姐起身去接旨!”
屋内的周阳侯夫人已经听到他说的话了,赶紧扶了把霍明明:“能起来么,这可是大喜事啊!自立朝以来,除了高祖与先帝两朝的四位公主所出之女得封县主,你这可是霍家里的头一份呢!”
霍明明手臂受伤本不想动弹,听得周阳侯夫人这般说了,也知道不能推辞,不然别人还以为她矫情呢。默默点点头,努力从床上坐起。周阳侯夫人瞧她脸色依旧有些泛白,赶紧让丫鬟过来替她更衣,安慰道:“就是去接个旨,很快就回来了。”
屋里的女人们顿时忙碌了起来。周阳侯夫人也得去更衣,换上正式的大礼服,府里的女眷们也都要换上正装,随侯夫人一道去接旨。
内侍第一人杨若愚杨公公亲来宣旨,而这一次霍明明的位置比聂冬和周阳侯还要稍稍靠前。
杨若愚弯着眼和善笑道:“真是恭喜表小姐了。”
“公公客气。”聂冬赶紧将霍明明扶到一边来,“小女身子微恙,恕不能在屋外就站。”
“侯爷说的是。”杨若愚忙道,“圣上已派了薛太医前来替表小姐诊治。”
霍明明在不少人羡慕的眼神下,拥簇的回到屋内,还得再次换身衣裳才得躺下。
瞎折腾啊……
霍明明无声的叹息。
刚摸着床边,又听得博陵侯来了。霍明明赶紧坐直了身子,准备接受第二波组团探望。谁料却只有老侯爷一人,霍明明微微探头往外看了看,似乎想其他人都藏那儿了。
聂冬见霍明明脸色不好,心疼得要命。
“本侯已经吩咐闲杂人等不必过来探视,你安心养病就好。”
太好了!!
霍明明雀跃,这老侯爷太懂她了!
“你封县主之后定会有人来套近乎。”聂冬也懒得和霍明明兜圈子,直接道,“等你伤好之后也要去宫中谢恩,到时候吴嬷嬷会跟着你,将谢恩的那一套都告诉你,所以不必担心。至于那些来套近乎的人,想理就理,不想搭理就直接回府。”
传闻博陵侯一向霸道不讲理,之前她还没怎么觉得,听得这番言论后,顿时相信了那些传闻应该是真的。
“霍文钟那边你也不必担心,”聂冬道,“薛太医会去看他的。”
“恩。”霍明明点点头,“我就安心养伤就好了,侯爷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还有……”聂冬还有一肚子的话要嘱咐,可话到嘴边什么都说不出来。
霍明明见着站在离床还有三米距离的老侯爷微微侧着头低垂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严肃的事情。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只听他道:“这种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恩?”霍明明眨眨眼。
“我说……样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聂冬抬起头缓缓道,“我保证!”
霍明明笑了笑,看来老侯爷这次真的是伤着面子了啊,点头道:“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