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会。“红莲会是什么?”
“你不知道为好。”
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块薄薄的东西,递到沈青青面前。沈青青伸手接过,瞧了一瞧,那东西很柔软,好像是羊皮,上面画着一堆符号,好像很有年头了。
“如果她们一定要带你走,就拿这个给她们看。”那个病女人说。
沈青青握紧那块羊皮,裹着被子爬起来,半信半疑打开衣柜,里面果然有一身干净衣服,那只她随身的小口袋也安然如故,唯独没有了剑。于是她回头问道:“我的剑呢?”
“没收了。”
沈青青早料到是这回答,心中却有些不忿,有意讽刺道:“一把破剑也要贪,不如改叫雁过拔毛宫算了。”
女人没有回答她的话,以袖掩口,又咳嗽了一阵,才慢慢起身道:“该说的都说完了。告辞。”
她站了起来,欠了欠身子,转身往门口走去。
沈青青赶紧发问:“你是谁?我要怎么称呼你?”
那女人已走出了去。沈青青忍痛挪步到门口,却追不上她的脚步,只能向她背影大声追问道:“黄莺莺在哪里?让我见见她吧。”
她的声音回荡在又暗又窄的廊道上,廊道没有窗,两边都是门,却是静悄悄的,好像门口都无人居住。
那女人还是没有回头。直到她走到廊道尽头,转了个身,一阵风吹起了她下垂的发丝,露出了她衣服的右肩。一朵金线绣成昙花,盛开在她右肩上的幽暗里。
半个时辰后,穿着白衣黑裙的沈青青已走出了那条幽暗的长廊,走到了长廊尽头的阶梯上。
虽然那道伤口还在隐隐疼痛,但她实在不能容许自己再等。确定隔壁没了动静,走廊上也不再有人,她就悄悄溜出了房间。
四处都没有窗,只有灯,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而她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几天几夜,所以连今天是几月几日也不知道。
她想问,却也无从问起,因为她立刻发现了另一个事实:她已走出了一百多步,却没遇到一个人。
这么多的房间,却不见一点动静,这事情实在有些不寻常。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由远及近。
三个女人,和沈青青一样白衣黑裙,但是她们的头发都梳的高高的,腰间带着长剑,衣襟上也绣着花。
这是一条笔直的长廊,没有任何遮挡,躲避是来不及了。中间一个看到沈青青,立刻高喊道:“奉三宫命,带沈青青!”
沈青青握紧了手心那块柔软的羊皮。
——如果她们一定要带你去“红莲会”,就拿这个给她们看。
拿出来,还是不拿?沈青青的内心无声地挣扎着,汗水浸到了羊皮里。
右边的女人冷冷扫她一眼,道:“也不知道让一让。真是没教养。”
沈青青想:“原来她们虽然来抓我,却并不认识我的长相,只看见我的衣服,就拿我当她们的同门了。”她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了装得更像夜游宫的人,沈青青还学着刚才那个病女人的样子,停下脚步,走到一旁,优雅地欠了欠身,恭顺地等她们三人从她面前高贵地走了过去,才继续沿着之前的方向往前走。
前面是一段向下的石阶。看上去也没什么特别。问题是阶梯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两条岔路。
同样干净、也同样明亮的两条路,唯一的区别是其中一条路只有普通的地砖,另一条路则铺了彩色的砖块,砌出了不知是龙还是蛇的图案。
到底要走哪一条?
“这位姐妹,请留步。”
一个声音突然从沈青青背后响起——正是刚才三个高发髻女子里走在中间的那一个。
沈青青心里“咯噔”一声,转念想到:这人还叫自己“姐妹”,想来自己的身份还未穿帮,定是因为别的原因,多半是自己礼仪不周,学那个病女人学得还不够像。于是赶紧转身低头道:“我是新入门的,还不太懂规矩,如有失仪之处……”
“放肆!”左首的女子高声斥责道,“你错在什么地方,还不知道么?”
沈青青不好点头,也不好摇头,只好低着头。
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低着头往往是最正确的,因为对方往往会把你惹恼她的原因解释给你听。
果然,那左首女子接着高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离红莲会只剩一个时辰了!你不在屋中沐浴忏悔,却在外面闲逛!”
右首女子跟着高声道:“红莲会前,拒不忏悔,罪为不敬!”
左首女子冷笑道:“不敬之罪,在左院几年前就绝迹了,右院居然走两步就遇见一个,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右首的女子接腔道:“上梁不正?她们这儿也叫有上梁?装聋作哑,心狠手辣,不就是那个贱女人么。自己的人在眼皮子底下闲逛,砍人手臂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青青听了,心中暗想:“你们这样一唱一和,是来我这里唱戏么?沐浴不就是洗澡么,说了半天,也就是嫌弃我没在这个时候洗澡。‘忏悔’又是什么怪规矩?多半和那屋子里那尊邪神雕像有关。”
她又想:“难怪一路上都静悄悄的,原来都在洗澡烧香。那个病女人肯定也是因为有这条规矩在,才有意挑了这个时候来和我说话。为的就是路上没人看见。只是这么一来,她沐浴和忏悔的时间一定是不够用了,要么能沐浴,不能忏悔,要么能忏悔,不能沐浴。如果让我来选,肯定是选沐浴。干干净净的,别人看着也高兴,这就是大功德。”
忽然又想:“不过这三个人嘴里指桑骂槐骂的那‘贱女人’又会是谁呢?不管了。看来这夜游宫的局势也是十分复杂,至少这左右二院就互相看不顺眼。病女人给我的那张羊皮大约是封秘密文书,这三人看上去对右院极有敌意,还是不要拿出来为好。万一被这三人销毁了证据,岂不是白白失了先机。”
只消一瞬间,沈青青的脑瓜里就冒出了这么多胡思乱想。她这些不恭敬的想法若敢说出来,肯定会被夜游宫大卸八块。她当然不会说,不仅不说,脸上还做足了十二分的畏惧与悔恨。
中间的女子看见她的样子,不禁就有些同情,向自己两位大嗓门的同伴道:“你们对她也太凶了。大宫说过,‘要善待弱者,因为弱者心中有善的种子’。左护法也叮嘱过,要我们待新人和蔼些,尤其是住在右院的。你们难道都忘了吗?我们来了右院,右院是主,我们是客。万一冲突起来,左护法脸上也无光啊。”
见左右两人闻言闭上了嘴,沈青青终于得了清净,心中暗喜。
谁知中间那女子又朝她走了过来,微笑道:“这位新来的姐妹,你叫什么名字?师父是谁?”
那两人也等着沈青青的答案。
沈青青忽然挺直了身子,扬起头,笑道:“我叫沈青青。”
就在那三名女子正错愕的时候,她立刻转过了身,朝阶梯下面拼死奔去。
伤口还在痛,她跑不出平时的速度。但是好在有岔路。她不需要跑得比那三人更快,只要能在她们惊愕的这个时间里跑出她们的视野,就可以利用岔路,分散这三个人的力量。至于这两条路路的尽头是通路,是死路?她已顾不得太多。一切听天由命。
但总是要选一条路的。
她选择了有彩砖铺地的那一条。路并不长,尽头是一扇机关门。
门口灯台的光亮很微弱,好在门边上机关的把手还隐约可见。身后追赶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沈青青下定决心,咬紧牙关,用尽全身的重量将把手往下压。她感到伤口因为肌肉紧张再一次绷紧,只要再度用力,马上就会迸裂。
就在这个时候,两扇门间露出了一人宽的缝隙。缝隙之间漏出的,不仅有隐隐的光亮,泉水的声音,还有草木和泥土的清香……
沈青青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果断地走了进去。
就在沈青青的后脚踏上大门内侧地面的同一时间,大门的机关“喀喀”响起,大门缓缓闭上。在将闭未闭之时,门边上的灯火感知到了门缝中急促的新鲜气流,猛地窜了起来,照亮了门上的四个朴拙的大字:
——“龙潭禁地”。
四个字周围环绕的浮雕,是一堆彼此互相缠绕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