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台旁,窗底下。沈青青伏在案上,一笔一笔地写着信。
这不是给老君观的信。给老君观的信早已经写好,折在了旁边。这一纸是写给小白的。
她知道这信没办法寄到小白的手上,但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去写。如果不写,她总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平复不下来。
她只能握起笔。
“师父。我听别人讲了你的故事,还见到了你的孩子。”
写到这里,她想了想,用笔涂掉了,又拿了一张纸。
“师父。你为什么要把凤鸣变成那样?她似乎很痛苦。”
她又犹豫了,把后面半句涂掉,重新写了写,变成了:
“不管为什么,我都相信你。”
写下最后这句的时候,她的心中忽然有一股淡淡的伤感。
是不是因为她心中有了怀疑,所以才写下了这样的话?
信搁在灯上,一点点烧成了灰。
看着那灰烬,沈青青忽然想起来:刚才听到萧凤鸣说起名花剑会,自己的回答似乎太急切了。总觉得还是矜持一些的好。但是为什么要矜持,她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自己太急切了仿佛不太好,会被她看轻似的。
但反过来想想,萧凤鸣那时的眼神也很微妙。细细回想,那并不像是听说了什么好事的眼神。
——后天的白马寺里,究竟有什么在等着她们?
“你这个没嘴葫芦呀,今天居然会和我有话说。谁让我是你唯一的朋友呢,听你说话也是应该的。你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奇怪,感冒风寒了?——来,说吧,没有本姑娘在身边,你这些天都受了什么委屈?”
公输燕说话间已搬了一个椅子过来,主动在萧凤鸣的面前坐下,满脸都是久别重逢的笑容。
萧凤鸣却笑不出来。
她身后也有椅子,但她没有坐,只是站着。
她明白公输燕是在强颜欢笑。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刚刚看见自己心爱的“男子”和别的女子站在一起,都不该有这样的笑容。何况是公输燕这样从小万事顺遂的女孩子。
但事情已不能再无限拖延下去——她的时间已不多了。
就在后天,有一件大事正等着她去做。也许会身败名裂,有去无回,但又非做不可。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她的本心。
只是在冒险之前,她必须向公输燕忏悔自己曾经的错误。如果再不这么做,也许永远都来不及了。
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道:
“有件事你或许一直不明白,但还是需要让你知道。——不管家母怎么安排,我都不可能……娶你为妻。”
公输燕怔了一下。
然后,突然转过身,轻轻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很凄凉。
“哈哈……你在说什么怪话……该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我怎么可能喜欢你这个没嘴葫芦,我……你……是在羞辱我吗?”
萧凤鸣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看见公输燕的背影在颤抖着,她的心也快要碎了。
但她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因为她不配。
她只能听。
公输燕忽然转过头,灼灼的眼神盯着萧凤鸣看。
“你和上次的那个姑娘……你们真的有婚约?”
萧凤鸣没回答。
“你见过了她!……你这些天一定和她在一起!”
女性的直觉总是很准的。
公输燕的眼睛刚才还是笑着,此时却已红了。
萧凤鸣沉默片刻,终于道:“不是因为她。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像我这样的人,不管和谁成亲都是个笑话。”她停了停,道,“因为我是个骗子,我……”
她几乎要将自己的秘密脱口而出,眼前却突然凭空浮现了记忆中的一个房间。
如墓室般漆黑的房间里,唯一的气息便是死亡。
死亡的吐息吹起了白色的纱幔,亮出许许多多惨白的木牌。木牌上刻着空心岛历代岛主的名字——只有男人,没有女人!
最后一个该摆木牌的位置,此时却放着一面镜子。
镜子里有一张脸——她七岁时候,映在镜中的脸。
脸是苍白的,眼睛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无论衣着,还是发式,都与男孩子无二。
——这就是你,你是我的儿子!从出生起就是个男儿,将来也只能背负男人的命运!
——从今以后,若谁敢说你不是男人,你便杀了他,不管用怎样的方式!
母亲双目泣血,声嘶力竭。
萧凤鸣的耳膜又刺痛了。
想到那噩梦般的情景,想到母亲悲苦而决绝的眼神,她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萧凤鸣想:“但愿阿燕能明白我的意思!”
公输燕静静地望着萧凤鸣,很久,很久。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