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酝酿着,到底该怎样回答她的问题。忽然白思微低声道:“他来了。”
来的人是萧凤鸣。
公输燕不在,他只来了一个人。
他依然穿着大红色的衣裳,许是因为天气更暖,质料比上次那件更轻便,只有衣袖还是一样的宽阔。
微风吹进来,他的衣袖就随风舞动了。他看起来简直不是人,是《九歌》里的神仙。
神仙一眼就注意到了沈青青,沈青青也看到了他。
不等他开口,沈青青就从凳子上起身了。不是想朝他走过去,而是想离开。
但白思微已笑着朝萧凤鸣迎了过去。“萧公子,真是久见了。”又指着沈青青道,“这是沈青青姑娘。”
沈青青紧闭着嘴唇,唇白,脸色更白,额上已有汗渗出。
她不敢看萧凤鸣,却已感觉到萧凤鸣在看她。上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被那样仿佛洞彻万物的眼神看着,她觉得自己又变成了房顶上夜风中那个衣衫不整的模样。
萧凤鸣确实在看着她。
听见“沈青青”这个名字,萧凤鸣平静的眼波中微微泛起一些惊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没有轻浮,也没有轻蔑,只有一些淡淡的怅然。
究竟是失望什么?失望她今天没有穿那件宝蓝色披风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不说,没有人知道。
白思微虽然迟钝,却也感觉到这气氛有些不太对头。
他说:“看上去你们两人本来就认识,这就更好了。萧公子也许不知道,沈姑娘很记挂你呢。’
不等他说完,萧凤鸣的眼神就冷了下去。
将目光慢慢移到沈青青的脸上,萧凤鸣淡淡道:“原来也只是戏言。”
白思微听不懂这话,但是沈青青能。这话所指的,当然是那晚在扬州的房顶上退婚的事。
短短的七个字就仿佛一记巴掌,重重打在了沈青青的脸上。
那时沈青青要他拒绝那项婚约,却并没说自己是谁。她没有说,因为她觉得也许今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现在他已知道她嘴里那个“姓沈的姑娘”就是她,而且还对他“很记挂”……他一定已把她那一番话当成了欲迎先拒的伎俩了!
可是这绝非她的本意!她也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又遇见了这个人。
她脑中无数的声音在问她自己:“为什么我要来?为什么我还不走,非要留在这里自取其辱呢?”
其实,若她这时稍稍抬一下头,看看萧凤鸣的眼睛,就会发现萧凤鸣眼中的苦痛并不比她少,这样我们的故事也将短上许多,无趣许多了。
沈青青没有抬头。
她朝萧凤鸣走了过去,但目标不是萧凤鸣,而是他身后的楼梯。
萧凤鸣回头目送她下楼,那眼神已和先前不同,可是沈青青也已无缘看到。
楼梯转弯的下面,有许多年轻美丽,打扮入时的女子正在往楼上挤。她们听说名动江湖的萧家少主就在刚刚走上了楼,争着想要上楼看他一眼,一边挤,一边笑着嘁嘁喳喳:
“谁跑得快,萧家少主就是谁的!”“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明明是见者有份。”“萧家少主又不是香糕,看一眼就行啦,不要挤呀。”“说什么不要挤,自己挤得比谁都厉害,嘻!”
沈青青看也没看,低着头从她们身边走了过去。白思微在后面喊她,她没有回头,他们也没有追她。
她有一些后悔。她确实该后悔。这次来洛阳,本是为了打听自己的双亲当年的遭遇,怎该来赏花呢?
但是她又觉得自己好像并不是在后悔这件事。那么她到底在后悔什么?
她漫无目标地走在园中的小径上。园中的山水池阁都和方才一模一样,却仿佛一个游人都看不见了。
是因为沈青青在想心事,所以瞧不见别人了吗?并不是。
因为人群都聚集在了一起,好像在围着看什么,把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一捻红……是一捻红!”每个人都这么说。
沈青青虽没来过洛阳,但也知道“一捻红”是一种牡丹的名称。苏州城里有几处名园曾经移栽过。据说唐明皇时,有人献牡丹,其时杨贵妃方匀面,口脂在手,印于花上。来年花开,上有脂印红迹,遂得赐名“一捻红”。
但是这“一捻红”,相比起园中的“童子面”“洛阳锦”“青龙卧墨池”而言,并不算特别名贵,为何会有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观赏,以至于连道路都变得水泄不通?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就往前走了两步。只走了两步便停下了。
因为那些人围着的并不是一株牡丹花,而是一个死人!
死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目视正前方,两眼惊愕地大睁着。他的手搭在一把剑上,剑却在鞘里,四周也并无打斗的痕迹。显然敌人就是在他的正前方动了杀机,而他的剑还未及出鞘,就已经死在了这里。还没有僵硬,显然是新死不久。
沈青青忍不住道:“他就是你们说的一捻红?”
马上就有几个带了武器的江湖人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一个人冷笑了一声,并不发话。
又一个人道:“他怎么会是一捻红。看这把剑,他应该是‘狂风快剑’冷不谦。”
沈青青道:“听名字倒像是很厉害,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那个人接着道:“只因为他遇见了一捻红!”
忽然又有一人道:“一捻红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总是找用剑的下手。”
此言一出,众人都沉默了。
也许他们当中有好几人都在想“还好我不是用剑的”,可是这样的话,没有一个人会说出口。
沈青青也是用剑的。想起之前陆忘机说的话,她忽然觉得有点蹊跷。
“是剑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