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眼熟,吴兆想,天狼号上最后一次见到石教授,他也是这副活死人的样子。
不,不止。
他心头一动,又凑近了点,几乎是把脸悬在病人的脸上空,隔着不足一尺的距离审视人家,如果病人这时睁开眼,想必也会二次吓晕过去。
不是石教授的即视感,这人是真的眼熟。
吴兆想起来了:我认识他。
那个火车上的老头儿!
…………
……
吴兆人生最早的记忆是四岁,那年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被吴敏送进幼儿园。
不过半天他又被赶了出来,老师气急败坏冲吴敏嚷嚷,这孩子脑子不正常,大人说什么都不听,也不跟其他小朋友玩,总是一个人阴恻恻地站在角落里看,问他看什么也不理……他是不是自闭症?
吴敏一个字也没搭理她,弯下腰牵着他的手领他回家,路上他依然不吭声,以为她也会问他,会把那些老师砸向她的难听话又扔给他,可是直到他们走回了实验室,她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把他放在实验室的这头,自己则在另一头照常工作,聚精会神,专心致志,再也没有向他这边瞟一眼。
凌晨两点她终于收工,扯脱塑胶手套,走过来看了看乖得像是不存在的他。
时隔多年,吴兆仍然记得她高跟鞋敲击木地板的脆响,他仰起头,看到实验室的无影灯照在她脸上,皮肤白中泛蓝,看起来仿佛无机质的假体,没有半点活人的烟火气。
“你太聪明了,”她说了一句让他至今费解的话,“我不该把你和孩子放到一起,是我的错。”
第二天,实验室里多了一个人,吴兆第一次见到石慎思教授。
“这是石教授,”吴敏像对待一个大人那样,郑重地为他介绍,“他会和我一起教导你。”
彼时吴兆摇晃着小腿坐在高高的实验台上,石教授身高并不突出,一老一少的视线几乎持平。他看到一个肃正脸的老头儿,头发染成黑色,眉毛和胡根却是花白的,咧着嘴似乎想对他笑,却因为太久没有真正笑过,笑得比哭更难看。
他第一眼就不怎么喜欢他。
平心而论,石教授对吴兆不错,他和吴敏轮换着陪他,教他识字、算术、外语,一些他们认为正常人都应该掌握的科目。
除开那半天幼儿园,吴兆没有正式上过学,也没有和同龄人打交道,他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而在他生命里长时间驻留的,只有吴敏和石慎思。
他始终不喜欢石慎思,这位老教授和吴敏不一样,吴敏对待他的方式自然随意,大多数时候把他当作小孩儿和宠物,少数时候却非常尊重他的意愿,她是一位怪诞的天才,这让他能原谅她任何不得体的举动,外表别扭,内心仰慕。
石教授则更像一位普通的长者,严厉刻板,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控制欲,随着吴兆渐渐长大,他的管束也愈加严格,有一次被吴兆发现他在偷看他,目光中带着警戒和惧意……
吴兆认为自己不喜欢石教授,但他解释不了,为什么在天狼号上骤见石教授的病床,他心头慌乱;为什么在火车上偶遇一个很像石教授的老头儿被车匪抢劫,他忍了又忍,最终忍无可忍,出手相助?
这个老头儿现在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连病情都和石教授如出一辄。
他眯起眼睛贴得极近,总算看清了床头的病人姓名。
王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