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御前宫人们过得格外“刺激”。
——“席公子把翰邶王献进来的琉璃瓶砸了!”。
众人怕皇帝怪罪,提心吊胆大半日等着皇帝从永延殿回来,皇帝“哦”了一声,又添两个字“没事”。
——“席公子和太子殿下打架,一个青了左眼、一个青了右眼!席公子糊了太子殿下一身泥!”
众人觉得这下糟了,从大监往下数,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搭上命给这俩熊孩子当教训,皇帝听完又是“哦”了一声,口气不咸不淡:“小孩子打架,正常。”
席临川自己过得也不怎么开心。
从长阳到珺山,隔三差五就被舅舅拎着到皇帝跟前走一遭。回回还都有个特无聊的环节——皇帝要问他功课。
起初席临川并不觉得无聊,反正他功课上的事,母亲读书少问得少,但舅舅和舅母是一贯会考他的,多个人问也没什么。
日子久了,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皇帝政务繁忙,自然不是单腾出时间来考他。是以他被拎去拜见的时候,十有*也是几位年纪相仿的皇子被皇帝问功课的时候。
偶尔就会变得很尴尬。一众宫人都看着,问到这位将军的外甥的时候,书本上读过的,他总能答得朗朗上口;书本上没读过的、皇帝别出心裁问出的对政事一类的看法,他琢磨一会儿也能给个说得过去的答案,或是独树一帜让皇帝纵觉不赞同又感有道理。
——直弄得几个被比下去的皇子看着他就磨牙。
如此这般,席临川就很郁闷。他虽是自幼不羁,无所谓别人看他顺不顺眼,但被别人当着面“磨牙”“冷言冷语”到底别扭。
是以初秋之时,郑启再拎他进宫的时候,他撂挑子不干了。
那天,皇帝问的问题是:“若两军交战,敌众我寡,地形又于我不利,如何?”
太子霍予祺先答的话,提了个备足粮草、同敌军硬耗的保守法子;旁的皇子有说使诈的、有说以退为进的,待得皇帝问到席临川的时候……
他嘎嘣脆地丢了四个字:“不关我事。”
“……”
满殿宫人觉得,这孩子疯了!
几个都是皇子,被皇帝亲自过问的臣子就他一个,他居然敢说不关他的事!
皇帝目光微凛,没当即追问,且在接下来的一刻工夫里都当他不存在。
直至皇子们施礼告退,皇帝才又看向他:“你赌什么气?”
“臣没赌气。”稚嫩的声音抑扬顿挫,听上去显然就是在赌气。
“别嘴硬。”皇帝淡看着他,语气不善,“说清楚。”
席临川垂首默了良久,眼睛一翻:“陛下干什么总问臣的功课?”
“……”皇帝浅怔,遂道,“想让你用功好好学。”
他又追问:“陛下为什么想让臣好好学?”
皇帝衔笑,耐着性子:“自是想让你长大后有出息。”
“但臣长大后有没有出息,跟陛下有什么关系?!”席临川脱口而出,目光一抬,见皇帝身边的大监面色惨白,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样子。
他眨眨眼,诚恳又道:“不是么?”
真是……童言无忌……
连皇帝都很是忍了忍,反复念叨了几遍这四个字才没跟他发火,面色微黯地提醒他:“别不识好歹。”
“臣说的是实话,怎么是不识好歹呢?”席临川端然没意识到自己有多气人,孩童特有的明亮眸子一眨一眨的,十分认真地阐述着自己的道理,“臣想有出息,陛下不问,臣也会努力有出息;臣不想有出息,怕被陛下问住所以勉强学了,实际上还是懈怠,以后若没人问了,就还是没出息;臣若又想有出息、又努力学了,还是学不好,那说明臣脑子笨,没办法有出息了……对吧?”
说得语速快且很有些绕,皇帝仔细思量一番才理清了思路,点头:“是……”
“那所以臣有没有出息跟陛下问不问,有什么关系呢?”席临川明眸大睁地追问……
目光所及之处,皇帝和身边的大监差点一起背过气去。
皇帝摸过帕子擦了擦冷汗,席临川笑意愈浓,朝气蓬勃的脸上充满希望:“对吧?!”
“嗯……”皇帝应了一声,然后凝视着他道,“朕不管你怎么想,以后还是得来宣室殿。”
“……”席临川充满希望的朝气蓬勃的脸瞬间垮了。
“咳……”皇帝搁下帕子,清了清嗓子,“先把朕刚才问的问题答了。”
席临川扁嘴站了一会儿,神色恳切地说:“纸上谈兵有什么用,等臣长大了,碰上两军交战、敌众我寡、地势于我不利的时候……陛下派臣去打一仗不就知道了?”
殿中安静须臾,皇帝笑而思忖了片刻,又道:“就算你上战场,朕也得知道你要怎么做——没打算么?”
“嗯……”席临川斟酌一番,一咬牙,一字字掷地有声,“敌众我寡、地势又于我不利,敌军多会放轻防心。若让臣迎战,臣便率轻骑偷袭,取敌方首级而速归!”
这个答案,实在太有违常理。
只用轻骑,好像旁的军队都没用一样,更没言及粮草之类的部署。可敌军将领首级哪有那么好取?真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出的主意!
彼时皇帝摇一摇头,没当回事。
直至九年后,这依旧在长阳会不断惹麻烦、好评恶评皆一堆的少年甲胄齐着,进殿时目光如炬,施礼后又转而有了笑容。
他指了指身后宦官捧着的辞官,嘴角轻扯着笑道:“陛下,这个赫西王……咳,路途遥远,可能味道不太好了,臣就不把他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