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晨光还是夕阳透进来,照亮那木偶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容颜,细致而绝美的眉眼,挺直的鼻梁,和一线单薄的唇,以及微微低头的动作,雍容高贵而温润清雅。他眼神微微下垂,似乎很专注的看着某个方向,亦或者某个人。
只是当时她未曾察觉,以至于无法雕刻出他眼底倒映的影子。
……
凤君华握紧了那个木偶,眼神震惊中还有未褪的迷茫。
云墨一直盯着她的表情,他知道她已经想起来了某些事情。每次她想到什么与他相关的记忆,总是这种不可思议和震惊迷茫的神态。
“我们…”她恍惚的看着他,“是在黑木林吗?只有我们两人?”
火儿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用自己的头去蹭她的脸,眼神写满了控诉和幽怨。自从昨晚它突然发狂跑出去以后,不知道在哪儿呆了一晚,第二天自己就回来了。
她低头看着它,眼神不解。忽然又想起火儿正是那年在狩猎场上捕猎的灵兽,当时万灵山山崩,她和云墨被困在黑木林,这个小家伙也在她身边。
心头有些好笑,“昨晚跑去哪儿了?”
火儿乖顺的窝在她怀里,似乎有些疲倦了,趴在她手臂上很快就睡着了。
她摸了摸它的头,眼神柔和。
云墨眼神落在她始终握着那个木偶的左手上,眼神飘远而幽静。
凤君华也盯着那个木偶,想着当时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境刻这个木偶的?对了,他不是还给她雕刻了一个吗?
“我的那个呢?”
云墨深深看了她一眼,云淡风轻道:“或者早就丢了吧。”
凤君华愕然看着他。
他却已经将目光投向别处,语气淡淡又微显自嘲。
“也或许你将它随意仍在某个地方,连自己都忘记放哪儿了。”他眼睫低垂,“一个普通的木偶罢了,本就不是什么珍贵的物事,扔掉也是理所当然。”
他语气很淡,淡到带几分惆怅和落寞。他清晰的记得那天她将那个精致的木偶捧在手里,满眼的兴奋和喜悦。然而她不知道,当看着他一刀刀将他的容颜雕刻成木偶之时,心中又是何种滋味。
她那时年幼,不懂情之何物,所以可以肆意轻贱他人真心。
况且以当时的心境,她那般厌恶他,怎么还会留着他送的东西?就像那块玉佩…
他闭了闭眼,将心里涌动的苦涩和疼痛全都吞入腹中,然后在血液里酝酿发酵,直到麻木,有迎来新一轮的疼痛。
凤君华不说话,只是心头忽然有些淡淡的悲伤。她想要反驳,直觉的,那个木偶她应该没有丢。因为那时,她是那般喜欢。
火儿忽然睁开眼睛,看向那个木偶,然后目光慢慢亮了起来。它伸出爪子去抓那个木偶,凤君华不妨一下子就被它夺走了,她下意识想要拿回来。
“给我。”
火儿却抱着那个木偶很是兴奋,然后又东张西望,看到小榻上的茶水,它又蹦过去,不由分说就将茶壶打翻。
“火儿,回来,你在做什么?”
凤君华俯身去抱它,云墨却盯着它的爪子,它粘着茶水,在写字。
“树…埋下…”
凤君华刚将那个木偶拿过来,看到这几个字,怔了怔,脑海里忽然划过一些片段。
幽暗的密道…黑色的小匣子…金光闪烁的玉佩和簪子、耳环…还有…一把梳子…她手中拿着那个木偶,明明很是想丢掉,却又舍不得,便随意的将它仍在那一堆七七八八的东西里,然后转身就走。
那个密道…似乎是在一棵树下。
“你是说…”她皱了皱眉,将火儿抱起来,不确定道:“我将那个木偶埋起来了?”
火儿指着她手中的木偶,连连点头。
这个答案…
凤君华无奈的将目光转向云墨,想着她当年究竟是有多讨厌他,以至于把他送给她的东西全都埋起来而不愿触碰?不知怎的,如今再看着他,她便有些心虚起来。
云墨则是若有所思,而后笑了笑。
“总归你没有扔了就好。”
埋起来了,证明她还是舍不得的。
他又看向火儿,这小东西一向很排斥告诉他关于她的事,只是不停的对他说,她还活着,其他的便只字不提。其实对于他们之间的事,他问的并不多。或许,他潜意识里已经猜到,不想再被那样血粼粼的事实伤一次吧。
凤君华低垂着头,忽然又问:“刚才为什么要对颜诺说那样的话?”
“嗯?”他眨眨眼,无辜道:“我刚才说了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凤君华知道他是故意的,明明就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故意装作无知,非要从她口中再重复一遍不可。
自从和他冰释前嫌以后,他未再对她做出从前种种亲昵的举动,就连偶尔想要抱她都显得有些犹豫和小心翼翼。她知道,他害怕她的拒绝,害怕她好不容易给予的机会被他亲手粉碎。可是刚才他竟然对颜诺说,她是他的女人。那样冷硬而强势的语气,她清晰的从他身上察觉到了霸道的独占欲。
就像他从前说的那样,他不会逼迫她做什么,但不会放她离开。这辈子她要嫁就只能嫁他一个,他不会允许她嫁给其他男人。
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厌恶吗?或者排斥?或许有些不赞同,倒不至于对他避而远之。
一个女人面对一个男人的占有欲,如果没有厌弃憎恶,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对这个男人动了心,用了情。第二,她对这个男人毫无感觉,所以对他所有的热情都可以视而不见。
从前或许她是第二种,那么现在,应该就是第一种。
“为什么不说话?”
云墨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凤君华低着头,忽然轻轻开口。
“云墨,我不需要你对我做出任何承诺和保证,哪怕你做得到。但正如你所说,有些感情太沉重,我承受不起。”
“沉重么?”他嘴角似乎有笑意划过,而后淹没在眼底深处,最后轻轻一叹。“我曾以为,在你眼中,那些不过轻如鸿毛。如今看来,竟如泰山般重么?”
凤君华眼神震动。他是在暗示她,她从前对他有多么无视和厌弃吗?
“青鸾。”他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手心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灼伤。她微微一颤,手指下意识收紧,却没有抬头看他。火儿眨了眨眼,钻到了云墨宽大的袖口中。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以至于那么害怕接受别人给予你的一切,我也不知道你为何明明想要却又如此害怕触碰那些陌生的情愫。”他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晰。
“但我要让你知道,有些东西你愿意承受,便不再沉重。有些东西你不愿容纳,便什么都不是。”
他是在告诉她,无论他给予的爱有多浓多重,她都有资格承受得起么?尽管她无法给予相应的回应,也不必觉得有所愧疚吗?
车驾忽然一停,外面有人道:“殿下,到了。”
云墨牵着她的手站起来,“走吧。”
她一声不吭的随着他下了车,驿馆早就准备好了,前来招待的官员被云墨打发去了沐轻寒那里,云墨直接将凤君华送到城主安排的贵宾房内,又将火儿留给了她。离开的时候他道:“青鸾,有些话或许我现在说来你会觉得反感或者不高兴,但我还是要说。”他背对着她,挡住了门外射进来的光线,衣衫单薄身姿秀逸,朦胧光晕自侧脸打下,昏黄而美好。
“我将你定义为我的女人,因为迟早有一天我会让这句话变成现实,并且…”他缓缓转身,逆光而来,他眼神深沉而灼热,带着某种看不清说不明的自信和坚决。
“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嫁我为妻,一生,不离不弃。”
凤君华一震,他却已经转身离开。
凤君华怔怔的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的摸着火儿的头,心里感觉复杂。
“火儿,你说,我该生气吗?”
她坐下来,喃喃道:“当年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可以对我执着那么多年?”
火儿眨眨眼,心想他脑子秀逗了呗,眼光差呗。不是它腹诽自个儿主子,十多年前的慕容琉绯,的确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刁蛮霸道,嚣张暴躁,一个不高兴就乱砸东西,还虐待它不给它东西吃。
哎,要不是当初她将它从那个恶毒的女人手中解救出来,它才不会认她当主人。
当然,这些心里想想就可以了,千万不能说出来。想到这里它又有些庆幸,幸亏主子失忆了,不然感应到它在心里说她坏话,指不定自己又要被虐待了呢。随后又想起主子已经不是十多年前那个任性无状的慕容三小姐了,性子完全和以前大相径庭,沉默得它都有些不习惯。有时候,它甚至希望她回到从前那个张牙舞爪不可一世的慕容琉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