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着她,她抬头,目光迷蒙却坚定。
“别为了我再浪费真气了。”她喘息着,觉得有些头晕,靠在了他身上。“或许你说得对,过去的记忆会让我痛苦。如今我只是想起一些碎片,都觉得难以承受。如果全部想起来,又会如何?”
云墨呼吸变了变,拥紧了她。
“会过去的,青鸾。”他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微阖了眼睛,道:“我收到师父的来信,原本他早就应该到了,只是前段一个月前遇到点麻烦,耽搁了路程。我先带你去南陵,届时我师父自然会找来。”
凤君华没有说话,还在平复心里乍然而起的疼痛。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云墨。”她抬头看着他,“一个四岁的小孩子,懂得什么叫爱吗?”
云墨浑身一震,抱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脸色刹那间苍白如雪。他立刻将她的头按到自己胸口,没让她看见他此刻眼中的恐慌和害怕。
“为什么这么问?”
“不知道。”凤君华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迷迷糊糊道:“只是觉得我以前在等着一个人,等了很久很久。那个人他对我很重要,可是他最后没有回来。后来…”她摇摇头,抱着头痛苦摇头。“想不起来了,好痛…”
“那就别想了。”云墨亲轻声安抚她,“反正迟早都会想起来的,不急在这一时。”
“嗯。”凤君华抱着双臂,只觉得很冷,忍不住又往他怀里拱了拱。毫无意识的呢喃,“别走,别离开我…别走…”
“好,我不走。”云墨扯过被子将两人一起裹紧,抱着她又躺了下来。
“睡吧,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疲惫涌来,她再也支撑困意,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云墨没有睡,他三天来给她疗伤又兼顾国事算计多方势力,每天晚上抱她在怀,却不敢睡,因为怕她被噩梦惊醒又加重病情。所以多天来,他几乎没有好好休息一会儿。原本此刻他应该困极,然而却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怀中她安静的睡颜,手指轻轻抚平她皱着的眉头。
青鸾,我让你学会面对,不是要让你痛苦。有些背负太重,那么就交由我帮你抚平吧。
==
时光倒回三天前,云墨带着凤君华离开以后,玉无垠捂着胸口站在原地,只觉得心口蔓延着无边的疼痛,他连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还是做错了吗?
他只不过想要带她走而已,还是做错了吗?
当年他并非有意失约,可他还来不及对她解释,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资格。突然又有些恨,恨苍天不公,恨命运弄人。他一生予取予求,从来都相信人定胜天。可是为什么,到头来还是抵不过命运的苍凉齿轮?为什么他注定错过她?
十五年前他离开,三年后回去,却已经是另一番光景。
那晚夜色浓郁,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冰冷的刀剑递出,带出的鲜血是滚烫的,灼烧着他的心她的眼,也断去他们所有的退路。
为什么,他没有在她归来的那一刻找到她呢?为什么要让她落入其他男人手中?为什么,连这唯一的一次机会也要断送?
他转身,背影孤寂而苍凉。
“回宫。”
“是。”
……
沐轻寒本来想要将凤君华带到驿馆,但想起如今情势于她不利,只好忍着。第二天云墨下了朝他便在宫门口堵住了云墨的去路的轿子。
云墨掀开轿帘走出来,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仍旧不落雍容华贵。
“说吧。”他拿出一方白色手帕放在唇边,轻咳一声,对沐轻寒的拦阻一点都不意外。
沐轻寒皱了皱眉,“你的伤…”
“无妨。”云墨随意将手帕丢在一边,沐轻寒眼尖的看见上面染了血迹。目光微缩,却没有多问。
“绯儿她…”
“我知道该怎么做。”云墨面色沉静,淡淡道:“她在我这里很安全,你不必忧心。”
沐轻寒沉默半晌,斟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想过了,还是不要让绯儿恢复记忆的好,那太痛苦了,尤其是…我担心她受不了这个打击。”
云墨脚步一顿,再开口时嘴角隐隐有些嘲讽。
“痛苦?”他眼神里流露出一种陌生的冷漠,“那你知道她的痛苦缘何而来?”
沐轻寒不说话,神色暗暗痛悔。
云墨移开目光,声音更冷。
“你们只会宠她纵容她,无论她做错了什么都有人给她顶罪,她永远学不会面对和承担,也永远学不会什么是非对错,黑白公理。可是她不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她也不可能永远关在家里不谙世事。就算你有足够的力量将他护在羽翼之下,可你问过她是否愿意做笼中的小鸟吗?”
沐轻寒眼睫颤了颤,恍惚道:“从前我以为,只要她开心就好。毕竟,她失去的太多。命运对她太不公平,如果连唯一的快乐也夺走…不,那太残忍了。”
“残忍?”云墨冷笑一声,难得的对他的话有了不赞同甚至是痛恨。“我告诉你什么才是真正的残忍。”
“一个人做错了事不要紧,只要敢于承担敢于知错就改。可你们是怎么做的?你们只会想方设法的给她掩盖,替她掩饰罪过,让她更加无法无天。到最后创下弥天大祸,再也没有人能够替她掩盖。让她在那样痛苦绝望之下终于明白什么是是非和对错,让她知道原来她一直认为的理所当然是如此的罪恶滔天。即便你能用你的性命去承担,可是她却要面临那样突如其来的打击和追悔莫及的绝望悲痛中生不如死,这才是真正的残忍。”
他一字一句说得冷漠,却又字字带着悲愤的怜惜。
“有时候你以为的对她好,焉知对她来说就不是另外一种残忍的助纣为虐呢?”
沐轻寒浑身一颤,脸色隐隐发白,眼神里溢满痛楚。
“是,恢复记忆会让她痛楚。可如果不让她恢复记忆,她只会在不断的噩梦中醒来,然后又陷入无休止的追究探索和绝望之中,她会在这样周而复始的希望破灭之中疯癫成狂。如果她冲破了封印,魔性打开,经脉逆转,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你我都无法想象。”
他回头看着沐轻寒,神色冷静眼神冷漠。
“我宁愿让她痛极一时,也不要她浑浑噩噩的过一生。她有自己的人生,任何人都无权干涉她的选择。”他负手而立,看着远处高楼林立,万里层云。
“十四年前的悲剧,我不想重来一次。”
沐轻寒再次重重一颤,缓缓抬头看着他清冷的侧颜,良久才道:“或许你说得对。”顿了顿,又道:“我现在明白义母为什么对绯儿如此严厉和冷落了。我们只给了她短暂的快乐,却导致了她一生都无法纾解的疼痛。如果当年…”
他忽然住了口,苦笑一声。
“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他背着手,慢慢的走着。“只是如今她闯了祸,你要如何做?”
云墨面无表情,眼神里有某种情绪在一点点酝酿。
“我只是要她正视自己的错,如今她没做错,又何须畏惧?”
沐轻寒顿了顿,道:“需要我帮忙吗?”话一出口他又笑了笑,“当我没说。”云墨做事自有主张,何须他插手?何况如今他身份尴尬,倒不方便插手东越之事。罢了,只要云墨能护绯儿安全就行。
……
金凰国,一个隐蔽的院落,有长身玉立的男子负手而立,他脚边跪着一个黑衣人,正在禀报着什么。
他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挥了挥手。
“我知道了,下去吧。”
黑衣人瞬间消失。
须臾,又有人从空中落下。他没有回头,唇边泛起淡淡笑意,回头对上她的眼睛。
“你不在皇宫呆着,不怕你六皇姐又弄出什么事来?”
凰静芙哼笑着走过来,“她要是安分了我才奇怪呢。”她二话不说直接坐下来,很是随意。“哎,你有麻烦了?”
明月殇也坐下来,“静芙。”他抬头,目光隐隐有着叹息。“我得先离开了。”
凰静芙握着杯子的手一度,抬头时又是一脸淡然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