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舜英安顿好了明沅,那头搭了板来,几步一跳,跳上了画舫,果然叫明沅说着了,挂得水晶帘子,点得琉璃转灯,朦胧一层轻纱,三五个奏乐三五个歌舞,还有个通身雪白的女子裹了红纱转圈,头上插了一根金丝羽,随着脚步转响一串金铃铛。
纪舜英不敢多看,蜀王小儿子坐正位,手扬一扬,便有舞姬奉酒上来,送到他跟前,他欲用手去接,那舞姬却娇笑一声,转着手腕自家饮了半杯,把还带着脂粉香的半杯残酒递到纪舜英跟前。
蜀王小儿子按着排名叫崇礼,笑着举一举杯,带着七八分醉意:“纪大人请饮,想来舟中那一位卿卿,不会为这一杯水酒吃干醋。”
他还当纪舜英是包了那个妓子游船,成都府里没听过哪一个用的是茉莉香,想来书生爱的调调也不同,怕是诗妓一流,倒可寻访个出色的送他,便是家里不得去,外头又有哪个猫儿不偷腥。
王府蓄姬三百人,蜀王又是个中老手,他母亲原就无出身,不过靠着颜色才能上位,肚皮争气生下儿子来,自家知道没旁的动人处,只好收了一批歌女舞女,把蜀王勾在她那小院之中。
前头事有成了年的儿子打理,王府里又养了那许多长吏,他到了六十寿数,原来也就享乐一天少一天,就是王妃所出的世子,也不拿这个小弟弟当一回事。
想着父亲高寿,不定哪天眼一闭就没了,何苦去当这恶人,哄着他高兴,安安稳稳过去便罢,哪知道蜀王竟还能再活二十年。
一两岁的时候这个弟弟与世子不过是个玩意儿,见着了还抱一抱逗一逗的,为着摆出个孝悌模样来,还常送了吃食玩物给他,可等他长到将要二十,意味又不相同了。
世子早早就替几个弟弟请了封,到最小的这个,是两年多前蜀地未乱前上的表,这折子很快就被旁的奏章压了下去,世子偏偏又死了,蜀王府里能催一催皇帝的,就只有蜀王一个,而他享了长子这许多年的福气,这会儿又把现成的给小儿子了。
这么个当玩意儿养起来的儿子,也只有蜀王拿他当宝贝,王府里跟着世子的,一半战死了,一半护着嫡长子,蜀王这才动了皇帝的脑筋,圣旨一下,这些人不服,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可这个儿子生下来眼孔就只这点大,又自来不曾正经理过事,前十七八年就是享受两个字儿,连他亲娘也没指望着他能有当亲王的一天,不意世子竟死了,眼前挂着个大馅饼,哪个不想咬一
口。
可他自来精的就是吃喝玩乐,要他说些斗犬斗鸡之事,他肚里有百种花样,要他理农事兵事,他连庄稼地生的甚个模样都不知道,至多是叹一句草麦青青,旁的一概不知。
身边又无帮手,纵有也是这两年才靠过来的,说是鸡鸣狗盗之辈,也还太抬举了,养的门客靠着嘴皮子功夫吃饭,真要办事却件件拿不出来,想到的无非三样,送钱送官送人。
偏偏这三件,前两样纪舜英都不缺,也只有在这人上头动动脑筋了,原是无处下手,听说他有一个相好的,赶紧凑上去,没成想,马屁拍到马腿上。
纪舜英上得船,画舫也就把小舟扣住了跟在船后,纪舜英原就不想饮那杯残酒,听见他作舟中人当作□□,道:“舟中内子,干醋吃得,湿醋也吃得。”
干脆转身就走,倒把余下这些呛得一脸尴尬,更尴尬的是这些座上宾,一张口就把皇后族妹归到了妓子一流,满座只作不知,无人上前去劝,这会儿也劝不得,拂了谁的面子都不成,纪舜英又在气头上,若是上去拉了再嚷什么来,哪个敢担。
隔着舟船,明沅不曾听见,到纪舜英跳回舟中,叫人解开系绳,明沅只当他怎么也得留下来吃杯酒,除了吃酒,还有劝菜的,简单说上一二句,不成想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才要问他,就见他满面怒色,柔气问道:“这是怎的了?”
纪舜英一甩脸,小事也成了大事,本来能含混而过的,这下却过不得了,明沅听他说了,拿手指头点着他:“你却不是借题发作?”
原就不想跟藩地的王府扯上关系,惹了这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官司出来倒能扯干净,只纪舜英这粑耳朵的名声,也就洗不脱了。
不到隔日,夜里就收到了重礼,全是给女眷的,大珠猫晴的人间寿域首饰一幅,各色彩缎云缎就有一箱,再有些金镯金戒指之类更不消说,时人崇金,越是打得大,花样多的,越是贵重,外地比金陵还更奢华。
明沅东西是收了,帖子却没理,只说身上乏力,天儿暑热,便不去赏花宴了,纪舜英夜里还别扭着:“咱们也开个游湖会,请了沈同知,再请五姐夫。”
明沅咬了袖子笑:“这下子可好,咱们一家非得给扣个善妒的罪名不可,往后家里的姑娘要说亲,可怎么好。”
没等着善妨的名头传出来,京里传了好消息来,明蓁怀了身子,这一胎才刚怀上,皇帝就喜的要大赦天下,还下了诏书封了晗哥儿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