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人是一向看不上那个妾的,称一句夫人,就真把自个儿当作大妇了,不过是个唱曲儿出身的贱籍,十五岁鲜嫩嫩的受了宠幸,若无子,也就几个月的新鲜劲儿,哪知道竟叫她怀上胎,还一举得男。
蜀王宠她,便宠了二十年,后头也有想要效仿的,比她嫩比她娇比她唱得好的,就是没有她会生,一胎就是儿子,靠着儿子有了立身的根本,靠着儿子在后院有了一席之地,经得二十年,竟还肖想着要叫儿子作世子位。
连着世子的儿子都比他大上五岁,他未出生前,也很是得着一番宠爱的,可孙子只能证明他老了,儿子却能证明他依旧年轻。
蜀王这个妾,来的时候明沅就知不好相与,不为着旁的,各地王府节庆日子总要上表,去岁是新皇登极头一回上元日贺表,到了蜀王府里,除开蜀王蜀王妃,竟把世子妃漏了,把她跟小儿子写了上去。
给宫里头送什么没个制式,这是不合规矩的事,按着家信来算也就罢了,偏偏是按中宫正旦亲王上笺来算,蜀王做得这事,皇帝发了好一通脾气,责令重写,蜀王还罢了几个官,他自家非要送上,遭殃的却是知事。
明洛想了会儿肚子饿了,吃着蜜裹小粽子,还道:“要么,你也装病,就说来了蜀地水土不
服。”小粽子颗颗拇指大小,拿银签儿插了,有甜有咸还有辣的,甜的里头包了整个蜜浸的枣子,咸的里头包了蛋黄火腿肉,辣的里头包着辣子炒肉,这一点点米裹了一口馅,没一会儿她就吃掉三五个。
“哪能都病,便是想辙也该想个高明些的,若按你说的,一向相安无事,要么就是蜀王挑头,要么就是金大人挑头,躲是躲不过去的,有了一回,就有下一回。”各自相安了两年,金大人又一向在蜀地为官怎么也避不过蜀王去,先头不交恶,此时碰起来,必是有因由的。
“这可怎么好,前儿还听人说,万寿寺落成的时候两个都要去的,怎么这会儿又不睦了?”明洛一面吃一面还在打哈欠,口里咽了,眼睛望着明沅。
“万寿寺是造给圣人的,哪个敢不去,看的可不是对方的面子是圣人的面子。”明沅还真是摸不着头脑,得先知道两个作甚掐,哪一个挑的头,才能选站在哪一边。
“只怕要削藩了。”纪舜英一语道破,金大人才是圣人心腹,余下的不论是陆允武还是他自个儿,不做到一方大员,再不够格。
纪舜英把书桌上厚厚一叠纸铺开来:“成都府下共有十七个县,这十七县也算得富饶,可一年里七成税收供养蜀王,钱不够开支还得伸手跟圣人要。”
亲王之下有郡王,郡王之下有镇国将军,镇国将军往下再数还有辅国奉国将军,子子孙孙一代一代的往下封,光一个亲王就有万石粮食,他底下还养了五千兵马,生多一个就伸手多要一份钱,蜀地富饶且还罢了,封地略差些,一年的税刚够发一个王府的年奉。
皇帝想了不是一日两日,并不曾一登极就先削藩,先削军权再削政权,到养活那一圈闲人的时候,再削年奉。
“既要削藩了,那就该去金夫人的端阳宴了。”若不是得着授意,金大人也不敢自作主张,圣人头一个挑的就是辈份最高的蜀王,把这块难啃的骨头啃了,接下来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纪舜英点灯熬蜡的写疏呈给金大人,削藩要一点点削,先把腿跟手削了,还不是踢到哪儿是哪儿,不圆也得圆。
这跟作文章又不相同,提笔写了几张都叫纪舜英涂了,明沅把这些拾了理起来,手里把着银刀裁纸,切得平平整整,替他划好了格子,磨墨砚笔,又转身出去吩咐吃食。
叫拆了小黄鱼的肉来作浇头,点上绿葱花,喷香扑鼻的送上来,明沅陪着也吃一碗,才送进口里就道:“怎么味道这样腥这样淡。”
纪舜英半点没觉出来,他脑子里还在想着削藩的事,面已经扒进了两大口,觉得汤又鲜又浓,鱼肉坚实,葱花提香,听见明沅要叫人换,这才放下碗来,伸手摸她的额头:“可是着凉了?”
他的吃口比明沅重得多,盖了肉酱的豆花,明沅便嫌吃着太咸,这会儿竟觉得淡了,必是生病了,不肯叫她再陪,送她回房去,又叫厨房煎了姜汤来,看着她喝了,把她安置到床上,掖了被子抱一会儿,看她睡实了,这才又回书房去。
明沅第二日早上吃粥,依旧觉得味儿不正,鱼茸粥怎么都不是那个鲜味,采菽拍了巴掌,凑到她耳朵边:“这个月,还没来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