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还当这是苏姨娘这三年安安分分,不因着隔得远就起歪心思,看好了一院子的通房,又给纪氏通风报信的功劳,这么看着远远不够。
她才要开口问,九红端了炸元宵进来,甜的咸的一碟子摆了四只,明沅一笑:“你是东道怎么好出来,赶紧进去,我这儿不少人侍候。”
拿了银签子插了个甜的,苏姨娘见她吃了一个又去吃咸的,伸手把自个那碟子推到她跟前,嘴上却道:“这东西油大,仔细吃了上火,隔几日还要往太太娘家去给你舅舅拜年的。”
苏姨娘说着又去看明漪,明沅配着茶把一碟子炸元宵全吃了,等九红又送了凉的来给她沾着糖粉吃,见碟子都空了,赶紧收起来:“可不能再吃了,这东西吃多了积食。”
一屋子丫头说说笑笑,明漪还自个儿上了手,学着搓了一匣子雨花石的元宵来,苏姨娘笑的合不拢口,搂了她替她擦脸上沾的糯米粉:“真是的,这衣裳还是新的,也不知道仔细着穿。”嘴上责备她,面上却笑,捏了她的手指头搓一搓,明漪端了匣子给明沅看。
她织金的红袄裙上面沾了一片片的白,还没靠到明沅身边,就叫忍冬拦着掸过身上的糯米粉,小猫崽子正在罗汉床上爬,明漪跳坐上来,伸手就是一搂,把猫儿搂在怀里,猫儿喵呜一声,缩着不动了:“姐姐看,我搓的圆子。”
倒算应了景,做的红白褐三种揉在一处,明沅伸手看她顶着张花脸就笑:“明儿要去大姐姐家吃元宵宴的,你这匣子倒好送了去。”
明沅说着玩笑,明漪却当了真,还挠了脸儿:“大姐姐也吃元宵?”她出生那一天正逢着明蓁出嫁,长到大听着的都是家里的大姐姐如何贞静娴淑,只夸得天人一般,等她大些知道礼数能去成王府了,又跟着颜连章外放出去,算起来还真是头一回去见明蓁。
明沅“扑哧”一声笑了:“大姐姐又不是供在庙里的菩萨,自然是吃的,她爱吃甜的,跟你一样。”
明蓁一向锦衣玉食,吃的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两日一回平安脉,又因一直无孕,身子调理得极好,这胎一怀上了,肚里的孩子也乖巧的很,能吃能睡,又有丈夫陪在身边,可她偏偏一天比一天瘦起来。
瘦的成王心惊,就怕她这一胎养不好,生的时候还遭那份罪,明蓁自家也知道要吃,可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嘴里却一天天没味起来。
腌菜小粥还吃得些,旁的一沾着就吐,厨子变着法儿给她做吃食端上来,她也只能用得一小碗,强塞进去,碗里最末一口还没入喉咙,吃进去的东西就全吐了出来,竟是越有了身子,看着越虚弱了。
一家子女眷过府,梅氏一看女儿穿着大衣裳,显得脸颊都凹进去了,心里一惊,等相互问过一回,阿霁待客的时候,梅氏赶紧跟着女儿进了内室。
明蓁说是更衣,实则是又吐了一回,肚里没东西好吐了,只得吐酸水,食管都灼痛了,吃一口蜜水压一压,见着梅氏还笑:“原来怀阿霁的时候,只当很辛苦了,想不到这一胎还更辛苦些。”
那时候上头还有皇后太后元贵妃的,她日日在宫里小心仔细,不敢多行一步不能多说一句,如今想想竟也不觉得苦了,肚里这个,来的不是时候。
梅氏看着女儿吃那金橙梅片,就着酸意把那恶心劲压下去,外头吃着热闹,她在席上却什么也没吃,桌桌都有的荤腥,到她跟前却是白萝卜红萝卜。
坐上生养过的都给她出主意,真有法子太医怎么会不说,桌上不见鱼,也少见肉,倒有一盘五辛盘跟包春饼,阿霁同明漪年纪相仿,玩在一道,说定了夜里要放烟花挂灯笼,叫下边去预备双响的震天雷,竹节花千丈菊金盆捞月和叠落金钱。
明蓁先还坐着陪,到后来就往室内去了,院子里挂满了花灯,摆着吃食抛色子猜灯迷,明沅坐着,看着阿霁跟明漪两个在灯火间钻来钻去,倒有些感慨,少了三个人,厅里的交椅都坐不满了。
纪氏端了茶吃一口,看了看明沅:“舜英旧年就说要带了你出去走百病,那时候宵禁又是满城风雨的,我便不曾应,前儿他又来说,你预备起白裳子来,到了正日子敲了更鼓他来接你。”
明沅再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好事,十四年里除了坐船上香,她一步也没迈出过颜家大门,就是出去也是坐车坐轿,忽的能下地自个儿走一圈,喜的不知说甚好了,纪氏看她一回:“不光你们俩,外头人叠着人的,总要叫几个人跟前,可不能走散了。”
怪道他今儿没来,明沅原来还惦记着,心里一喜,眉头松了,露出笑意来,想着花市灯如昼,还不知道怎么个热闹法。
里间明蓁歪在床上,身上披了乌云豹子毛做的毡毯子,眼睛望着星星点点的花灯,满目都是花红叶绿金线菊,彩绸彩帛随风舞动,丈高的树上还挂了月亮灯,映着一天星辉,明蓁眉目不动,忽的轻声问梅氏:“娘,我这一胎,要再是女儿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