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个东西全是为着纪舜华攒下来的,里头均出来些个,叫她贴补了自家的私房,心里还暗暗打算一回,拿这些巴结纪舜英的钱财来叫他这辈子翻身无望,光是想黄氏就恨不得夜里也能笑出声来。
哪知道他竟又一次取中了,这番成了贡士,下一步就是金殿策问了,一个官身总是跑不掉的,黄氏揪着领口喘不过气来,师婆一步步把她骗进了套,她就信了纪舜英是魁星,初听的时候心里只还不信,甚个魁星投胎投到那么个下贱货色的肚皮里头?
可是越想越觉得有异,还问起老嬷嬷来,问她纪舜英出生那一天,可有过什么蹊跷事儿?隔得十六七年哪里还想得起来,黄氏越想越觉得是,越发往师婆那儿去得勤快,还往寺庙里添香油香火,把城里有名头的,俱都舍过一回。
她忽的信起佛来,也似曾氏一般日日吃素,曾氏吃的白胖福态,她却一日似一日的消瘦,又是久病,开了春都脱了大衣裳了,她却还裹着不能脱,一着了风就咳个不住。
眼中钉成了材,掌中珠却还没个样子,黄氏一日比一日忧心,就盼着儿子这回也能中个秀才,满腔的心思花在他身上,眼见得纪舜华确是下了功夫的,日日书房的蜡烛都点到半夜,黄氏炖得汤水给儿子补身,只盼着他这回能中。
既是纪怀信说了,她便也派人给纪舜英送汤送水去,夜里纪舜华吃剩的,往里头加些滚水,把炖得无味的肉块俱都堆在里头,当着纪怀信的面打开来看一回,远远看着是满当当的,这才给纪舜英送去。
这些个汤他自然不吃,连青松绿竹都嫌着没味儿,好容易炖只鸡来,上面是鸡脯,下面是鸡爪子,好东西一样不见,汤水还寡淡的很,还不如对门摊子上卖的辣糊汤。
客栈里空去一半的人,俱是不曾取中回乡再读的,也有不曾取中却留下来等着举人补官的,这头因着离贡院近,又得从小巷子进来,算得是闹中取静,走得许多人,又住进新的来,掌柜还专给开了小灶,若是里头出了一位新科的状元,他这楼也好叫状元楼了。
先还住着,等后头人越聚越多,纪舜英便想着往外头去,他是本地人,知道有些寺庙也能典屋居住,收拾了银两叫青松往栖霞山去,那地方清幽空寂,真是静心读书的好去处。
只舍不得明沅那一盅汤,摸摸胸口存着的黄纸,他自来是不信运气的,幼时听的许多黄氏把他抱到身边养活是他高运的话,说他该心存感激,说他日后得还报,听的多了,再比一比后来的际遇,实不能算是好运。
可明沅给他这个,他倒一直带在身边,这番要上山住上一月,便去信给了纪氏黄氏,黄氏心里头一抖,她才把珠子换了钱,送到师婆处,叫她这一个月日日念经,盼的就是这回落马,可得栖霞,小鬼还怎么进门。
师婆自然又有一番说辞,面上作个为难状,长长叹出一口气来:“这是命数,他生下来就该是魁星命,上回叫他从解元压到魁经,已是不易,这回要再请小鬼,哪个敢在菩萨头顶上作恶。”
一面摇经一面缩了脖子:“叫你家太太收了这些个心思罢。”这一二年间光她从黄氏身上搜刮下来的,也足够她到乡下买间大宅呼奴使婢了,这钱来的快,可师婆自个儿也犯嘀咕,若真是文曲,那她造的孽可大了。
干脆缩头想跑,她已经唱了这么一出戏,黄氏怎么肯放了她走,作好作歹,给了她一袋珠子,倒出来总有三颗,师婆原是铁了心要断,赚完这一票,换个地方再生这营生,可偏偏叫这珠子给迷住了眼,把牙一咬:“成,最末一回。”
说完了又叹:“原来那地方住的都是读书人,离得贡院那样近,那孔圣人像受了多少年的香火,可不得庇护这一干门生,想着他换个地界能行事了,偏偏又去了庙里,到了菩萨的眼皮子底下,这可怎生是好。”
送钱去的嬷嬷这番也忍耐不住了:“回回都说灵验,回回都不灵,他的命就这样硬?住在别人家里,怎么也是半点事都无?”
师婆张了嘴儿说不出话来,故弄一句:“这是天机,我先也不知,那府里头有更厉害的人物在,小鬼也不敢近呢。”
嬷嬷看着她眼儿都不转,她知道兜不住就露了破绽,指指天日:“不可再问,行得那一回,我供的佛像都裂了两半儿。”
正正经经的供上三牲,那嬷嬷看着,师婆当着她的面念了咒,她这一年里把看家的本事全使出来了,不得已只好去问问同行,使了钱钞出去,别个也教她几套新本事,这番使出来,确是嬷嬷不曾见过的,眼看着她摇头晃脑翻了白眼仁儿跳舞,心里也慌得很,一时又怕纪舜英真的气运旺盛,若这番结了因果,可不得作牛作马。
嬷嬷只看了一半儿就先回去了,师婆只作看不见,还念着纪舜英的生辰八字儿,等那嬷嬷出了门儿,她还只摇着铃儿,眯起一只眼儿,看人走的没影儿了,往地下一瘫,叫了儿子出来:“赶紧的,把那猪头切了,给老娘下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