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回来,竟连住的地方都没预备下来,好容易有间空屋,还是落西晒的,这个天儿又闷又热,窗户纸儿也不曾封上,小院里一口水井早就干了,黄氏身边的嬷嬷还直叹:“大少爷担待,实是没有空屋子了。”
纪舜英见得这模样,也不强留,原想在外头客栈里包一间,这时节俱是学子,房间早就订完了,不得已才写了信去问纪氏。
纪家既是分家了,一整个大宅便分作了三份,正中间那一块自然是该给大房的,到这时候小胡氏夏氏又闹崩了,黄氏大病一场,那师婆却还缠住她不放,她又疑心是这师婆弄鬼,银子流水一样的花销出去,前头都已经折进去这许多了,眼看就要到秋闱,怎么肯这时候放手。
银子花销的多了,那师婆便神神鬼鬼扯出许多忌讳来,一时又说纪舜英是魁星,一时又说他阳气壮,小鬼扰不得他,得花大价钱请一只大鬼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请小鬼是小鬼的价钱,请大鬼又是大鬼的价钱了,师婆一张嘴,把黄氏骗得团团转,她已经上了船,这样相着站干岸,别个怎么能肯。
师婆同她说定了,请只大鬼来咬断他通天那条路,这却不是好办的事儿,须得请五只鬼来,断他七七四十九日,若是这一科过了,到进士那一科也过不了。
黄氏全盘信了,又想着请五鬼进宅,若是伤了她的儿子可怎么是好,那师婆先是说远在外地鬼路不通,还得问城隍讨个路引来,东加西添一直没办下来,还告诉黄氏,官牒那是这么容易办的,城隍跟前还有小鬼呢。
等纪舜英回来了,她说事情可办了,听见黄氏担忧儿子,便道:“你是实心做这个,同我又有了交情,五鬼一上门,这家子运势得霉三年,你看看可有地方安排?”
黄氏一听了这话,立时想到了颜家,她还记着明沅打了纪舜华的仇呢,心里不忿纪氏这些年越过越好,叫她霉上三年再转运,也是该的。
纪怀信倒是问过两声,心里却也觉得这个儿子冷情,分家争产半点不出头,耳朵里听黄氏念叨两声往后再指望不上,想一回确是不曾同这个儿子亲近过,还不如纪舜华,他口上骂手上打,到底跟他比跟纪舜英要亲近的多了。
等他想起来再问,黄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往他丈母娘家去了,进得家门,已是给他安排了院子,为着他要读书,单给理出个小院儿来,有井台有灶头,甚事都齐全了,他倒好,又嫌院子不够大,又嫌屋子不够凉,连上房都没进,拔脚就跑了”
家里屋子花园都划分开去,本就浅窄了不少,纪怀信原来就窝着火气的,到这会儿听见黄氏挑唆,一甩袖子:“随他去,这不孝的东西。”
纪怀信都不管了,黄氏更不愿管了,还想着,便这回中了又如何,后头总归中不得,她寻常都是派身这嬷嬷去,好容易自家出去一回,眼见得那师婆烧完了符,符上画的字都浮了起来,自此越发相信,老太太的事已经归在她身上,倒不如一次儿把事做绝了。
眼看着纪舜英领着青松绿竹出来,她只阖了眼儿作不知,等人走了再往纪怀信跟前去哭,拿帕子掩得脸儿,还在想着,这下子可是一箭双雕了。
纪舜英混然不觉,他往屋里一坐,厨房立时送了食盒来,天色已经不早了,纪氏必要给纪舜英接风的,这会也不给他吃大菜,取了新鲜的黑鱼,片得一块块的厚片,下到酸汤里头,搁的米粉,米粉泡了酸汤汁子,鱼肉厚厚盖在上面,纪舜英一看就饿了。
这时候才觉着腹中饥饿,酸汤里还搁了花椒,一口汤喝下去胃口大开,鱼肉全剔了骨头,往汤里一滚,嫩生生的鱼肉咬在嘴里没嚼就先咽下了肚,他自家这一碗吃尽了,还只觉得饿。
明沅正立着吩咐事儿,转头见他把汤都喝尽了,微微一笑:“这会儿不过垫垫肚子的,可不能吃多了,夜里还有大菜,表哥可要往院子里头舒散一回,这儿收拾好了,再叫人请你。”
纪舜英应是应了,只坐着不动,明沅也就不再管他,看着各处都理好了,连青瓷画插笔洗墨盒这些散碎东西都一样样添了进去,进去一瞧再没有疏漏的,这才拎了裙子出来:“表哥小歇一会子,太太那儿夜里要摆饭的。”
纪舜英想开口几次都要没找着插话的时机,她站远了就想过去同她说话,等她站近了,他又开不出口了,还是一声低应:“我知道了。”到这时候他到恨起自个儿嘴拙了,若似陆雨农那样无事也能说三句,也不愁无话可说了。
明沅走了,婆子们才抬了水来,连他洗漱的衣裳都收拾出来了,解了衣裳泡到热水桶里,搭着巾子拍下水面,溅了自家一头一脸,才刚怎么不提两句八哥,那且不是个好由头么,竟是半点儿也没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