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珠如今成了唐姑姑,她回来当差,当的还是纪氏身边的差,这消息先是打明洛嘴里说出来的,等真个传到后院里,采薇便换下了柳芽儿,再不叫她跟着明沅到上房去请安了。
原来一院里总有轮着她的时候,跟着明沅去上房是个好差事,谁不想着在主母跟前露脸儿,明沅这儿也不是专带了一个,她先是轮了一回,接下来丫头便知道她的规矩了,总是一对对的轮换。
纪氏见着柳芽儿年小乖巧还打赏过一回,可既琼珠回来了,柳芽儿再去,总归落人的眼。采薇还怕她多想,宽慰她两句:“这是没法子的事儿,你可别多心。”
柳芽儿点了头:“我知道的。”说着又绣起花儿来,她的绣绷里头夹着丝帕子,绣得紫藤花,这是琼玉最喜欢的花样儿,下元节就要到了,她想把这个跟家里折的那些个金银元宝一并烧化了给姐姐带去。
九红跟她一个屋儿,倒是知道些的,横竖她家也不在这儿,跟采薇两个再没了牵挂,索性便多做些个,余下的丫头有家人在的,总要预备些东西送回去过节。
采薇跟九红两个闲了也磕一回牙:“这会子可好,偏是她又回来了。”琼珠当丫头的时候眼睛里便瞧不上几个庶出姐儿,只有明潼跟官哥儿两个,明沅还算是养在纪氏身边的。
别个能行方便的事儿,到她这里便不方便了,若不是后头有个喜姑姑在,明沅这里再不会省去那许多事儿,采薇说得一句,九红便哼了一声:“咱们姑娘如今再不一样了,她出去过一回,哪里还似原来。”
庄头上再好,怎么比得上府里好,琼珠是城到城郊去的,虽说唐家也是小庄头了,可日子怎么比得府里锦衣玉食,纪氏穿不下的衣裳有她的,赏下首饰有她的,连着吃食也跟姑娘们吃的差不离了,到外头可怎么受得住那份儿苦日子。
琼珠人瘦了一圈儿,原来那点水灵俱都褪了去,跟失了水的花儿,她是跟着秋收来送粮送鸡鸭的,托人往里头递了话,说要给太太请个安,她走的时候很是狼狈,往日风光半点不留,那些个原来巴结的她,在背后又岂会不嚼舌头根子。
这不是琼珠第一回跟车进城了,却是纪氏头一回应了要见她,她到得上房,还不曾见着纪氏,跪在毯子上头一个没忍住,眼泪跟断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
上房里头几个丫头除了卷碧,没一个伸出手去,卷碧把她扶起来,又给她打了水擦脸,见她瘦得不成模样,问道:“家里头可好?”
能有什么好,在太太屋子里头当差,跟嫁给庄头的儿子,差的何止一点,若要说什么好,那便是琼珠家里少不了米面鸡鸭,可这东西有银子还能置办不来?
琼珠咽了泪:“都好。”她甫一嫁人,就怀上了身子,生下来是个女儿,婆婆帮手带着,原来只当是太太跟前得用的,后来见着纪氏这么长时候也不曾问过一声,知道里头有情由,送东西的时候寻人打听一回,回去对她便再没个好颜色。
怀着胎的时候便辛苦,等生下来是个女儿,更没个好字了,琼珠在府里何曾受过这般气,只此时后悔,怎么也都晚了。
卷碧问得这一句,便知道失言了,可话还能怎么说,她这里还存着琼珠要给琼玉家的金银锞子,捏捏她的手:“姐姐见了太太留一留,我这儿有东西呢。”
纪氏见着琼珠也是一怔,她最是泼辣能干的,竟变作这付模样,心里叹息一回,琼珠却已经跪下来扒了她的腿儿哭:“太太,太太救一救我,进来当奶妈子也好,作婆子也好,我再不回去了。”
纪氏微微一哂,这个丫头,胜在能干,可能干的人也心大,把她来回打量,叹道:“好好的嫁出去,怎么不好好的过日子?”琼珠还只掉眼泪,到底是跟在身边殷勤侍候了好些年的,纪氏手上也确是没有能用的人:“你且留下罢。”
琼珠便这么留了下来,她能回院子里头当差,她自家是高兴了,唐家却不乐意,琼珠的婆婆还想着能再要一胎,赶紧生个孙子出来,再转念一想,纪氏身边哪一个不捞着油水,琼珠既是得她喜欢的,保不准儿还能给自家谋个好差,便也不再阻挠,琼珠回去理得东西,便回到了宅中。
她那间屋子一向空着,卷碧原想着就叫她住在原来的屋子,再配个小丫头子侍候,可她却怎么也愿住那个屋子,宁肯住的朝向差些。
琼珠在琼玉的事儿里头究竟担得几分干系,除了她自个儿谁也不知道,别个也只关心她回来了,自家有什么变动,譬如喜姑姑,原来是她接手了安姑姑活儿,既然纪氏开了口,便一并都交给了琼珠,她走的时候灰溜溜的,回来了倒很有几分风光,没过几日,连着脸上的笑影儿都多了起来。
她在纪氏身边这许多年,自来很得重用,她一来,纪氏便把料理下元节的事交给了她,总归也不是大办,要紧的事还落在喜姑姑手里。
琼珠只认院里头姐妹还是一样,哪里知道她嫁得人生了女,又是因着那一桩事走的,旁个总有议论,因着她回来,原来压下去的事儿又翻出来说了。
下元节这一日按着旧俗是要斋三官的,天地水三官都要敬奉,拿秋收才收上来的新谷子碾成粉,调了菜馅儿蒸成小团子,供到大门口,两边再挂上黄幡,若是信道的人家还要点灯,吃素祈福。
庄头上这些个礼节更甚,在田头摆开祭坛祭水神,要祈风祈雨,求着风调雨顺,烧了草木灰盖在田上,好好养养土地,到春耕时地也肥了,人也歇过气了,来年再有一个好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