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老婆啐得他一口:“可不许混说,少爷在别个那儿知道什么咱们管不着,可再不能从咱们俩嘴里听见,老太太忌讳这个,可别到老了丢了几辈子的脸。”
纪长福吃得几杯觉得酒多了,老婆点来的茶也吃不下,摸得炕头上的花生米抓一把往嘴里塞:“你且等着罢,少爷总有一天要知道,那一个连骨头都叫野狗叼没了罢。”
女人家心软,听见这句念得一声佛:“真是罪过,好好的,便容下一个姨娘又怎么。”两个说得会子话,这才熄了灯。
第二日雨竟还不停,一层秋雨就是一层寒,纪长福留得送货的再多呆一日,自家拎得咸水鸭子跟风鸡往东林书院去。
书院倒并不在城外,而是在城中,就在俪湖边,这一地多开书肆茶楼,卖得文房四宝野史传记,一到得清晨,便有读书声入耳,跟着外头挑了担儿的小贩叫卖声应和。
因着天儿阴恻恻的,这会儿倒没几家开着门,在此地做的都是学子生意,书院也跟和尚庙似的有早晚课,这会儿正是早课,早课毕了,书院大门才开,纪长福来的早了,寻个茶肆坐着,店堂里便只他一人,小二端了热茶上来,又甩了毛巾子挨在窗上打起瞌睡来了。
一等书院门开,便有书僮出来买吃食的,街角生意最好的就是豆腐脑,这东西热乎乎一碗下肚,越是冷雨天越是熨人肚肠,加得香料虾子碎肉沫儿,切点葱花芜荽,端进书院刚好也不烫口了。
纪长福正遇上了出来买豆腐脑的青松,好好的书僮,非得给纪舜英起了个道童的名儿,一个是青松,另一个便是明月了,他见着纪长福又看见这许多东西干脆先叫店家做起来,拎了东西带着纪长福往书院里去。
一路走一路还道:“咱们少爷的文章又叫先生夸奖了,先生要带了他去锡山诗会呢。”纪长福只知道这是读书人的玩意儿,却晓得定是好事儿,嘴里应得两块,见着了纪舜英,他正在窗边读书,这一圈儿俱是好房舍,全都换了玻璃嵌过,他坐在窗边读书,纪长福进来先行个礼:“少爷,姑太太送东西来了。”
咸水鸭子四处分送一回,带来的酱菜肉酱留得配粥,纪长福略顿一顿,又拿了个布包出来:“姑太太还送得鞋子袜子来,想着这两天天潮,也一并带来了。”
纪舜英先时一怔,纪氏送银子是有的,一年的冰炭俱都捎了来,说是冰炭,却是折了现银送来的,除了笔墨也不曾送过衣裳,他少年人长得快,衣裳或长或短,再改也不方便,不如就在当地置下现成的来。
听见袜子鞋子便知道不是纪氏的手笔,他手上握得书卷,也不搁下,点一点头,由着明月收了去,青松往外头又买了豆花来,纪舜英把书签儿挟在里头,掖了袖子吃用,明月看了茶,纪舜英问了几声,纪长福便告辞出来。
哪个都知道少爷定了亲的,只当这个是纪氏教养出来的,总归得了他的眼,哪知道也不过寻常,纪长福把撑得伞儿一路沾雨带珠的回家去了。
纪舜英把送来的吃食分送些给师长同窗,自家留得二只下来,他倒不馋这个,只为着离开故土便不再尝得这味儿,黄氏那里送来的东西,银子是不敢少的,东西却自来也无。
因着天雨,便挟得书册往书院后头的丽泽堂去,三两两正坐在屋中,有翻书的,也有对论的,纪舜英在里头年纪最小,书却读得冒尖儿,可因着年小却有些格格不入的意思,干脆也不停留了,往后院的石亭中去。
吹得冷风细雨把早上看的书又默背一回,坐而忘时,到得天色渐暗了,这才往住处去,踩着石阶下来,一脚踏进了泥水里,回去半幅衣裳都湿了,青松去厨房讨姜汤,明月打了热水给他烫脚。
换了身干爽衣裳,到穿袜子时,想到颜家送来的,拆得布包一看,里头齐齐整整做得九双袜子,针线细细密密的,布料厚实,纪舜英套上去捆得带子,再去试那双睡鞋,是拿了皮毛做的,外头是皮,里面是毛,鞋子穿着有些紧,裹得实了,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
纪舜英也不说话,明月还问一声:“少爷中午想吃什么?”书院搭伙的饭食难吃,有些余钱的,俱到外头买进来用。
纪舜英踩着睡鞋站起来,脚底又干又暖,叫明月剪一段绳子来,伸了脚出来,比着脚寸长短剪下一段儿:“叫青松办些土仪吃食作回礼,给几位妹妹们都办一起,这个是给六妹妹的。”想了想又看明月,皱得眉头:“你也不要叫明月了,改个名儿,叫绿竹。”
下元节前,纪舜英的回礼便送到了颜府,姐妹们俱是水粉胭脂,再不就是竹胎篾器,独明沅的那个漆万字小竹箩里头,比旁人多了一段草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