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沅笑嘻嘻的任他抱,锤子得意洋洋抱着她招摇过市,还从袋里摸了一个铜板出来,往那卖饴糖的摊子上头,用铜板换了个细竹签子。
一个铜板能挑多少就是多少,栓子抓着明沅的手,给她滚出一个大糖球来,明沅含在嘴里,吃的嘴巴糊糊的,满面都是笑。
沿着街到尽头有个戏台子,那头锣一响,人群就像潮水似的涌了过去,锤子炫耀过了就不耐烦再抱着明沅了,他的那群伙伴全都奔过去,他也急着去看,见了采苓,伸手就把明沅塞了过去,一溜儿跑的没影了。
九红也伸了头去看,远远指了告诉明沅:“六姑娘快看,跳大神呢!”
她话音才落,叫个卖花婆子啐了一口:“糊里八涂的,跳钟馗撒!”
九红吐了吐舌头,又往前挤去,采苓不敢抱着明沅往人多的地儿挤,立在房子的台阶上边,挨着柱子借力了,看那戏台子上边跳钟馗。
那扮钟馗的拿草汁抹的满面青绿,耳朵上挂了假须,头上戴了乌纱官帽,身上穿着紫红官袍,右手挥舞着锡做的宝剑,正在捉青黄红白蓝五色小鬼。
那五个鬼都赤了胳,迈着步子跳圈,有的瘦精精,有的粗胖胖,围着钟馗绕个不住,口里呼呼喝喝,钟馗宝剑一到,便又扑又翻,台下的人又是哄闹又是笑,还不住往台上撒果子。
钟馗作势一剑刺了五只小鬼,拿套索套了他们的头,从戏台子上下来,扛了宝剑从街头一路溜到街尾,不论是孩童还是妇人,都凑近了去看,便是扮小鬼的也风光的很。
有小娃儿还奔上去扯他们身上穿的衣裳,街上人抱了雄黄酒,一个喝上一碗,喝了酒的,便往空酒碗里撒上两个钱,从街头到街尾走上一圈儿,一个酒坛子便装了个半满。
九红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采苓也看的津津有味,明沅只觉得头上叫人一摸,等她回头,身后哪里有人,她再摸头上,戴出来的两朵金打花叶,只余下一边儿了。
却再往哪里寻这偷儿,她一手捂了金花,一手去扯采苓的袖子:“花没了。”采苓还当是说她襟上挂着的豆娘扎花,抬头看了才知道是头上戴的,这下坏了,这一朵抵得几月月钱!
赶紧去叫九红,又哪里寻得着她的人,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采苓站高了放眼看过去,怎么也瞧不出里头哪个是九红,锣鼓震天,扯破了嗓子也叫不回她来,只好先抱了明沅回去。
喜姑姑屋里站了个妇人,两个人正写在契书上头画押,捏了银子拿在手里掂一掂,笑的见牙不见眼:“老主顾了,这回保管是个老实的。”
说着转过脸,一路走到西屋去,推门就进去,不一时里头就哭哭啼啼起来,刚才还敢拿眼儿睨着喜姑姑的妾,扒着门框哭的头发都散了:“好歹叫我见一见爷。”
喜姑姑现在这个模样,明沅从来不曾见过,她眉毛都没抬一下,抱起明沅来进到内室里,打开蜜糖罐子倒出一碟子蜜来,又开了包松花粉,面前又是白糖又是红糖,三四种甜口的吃法,喜姑姑亲生剥开一只江米粽,送到明沅手里:“六姑娘吃。”
明沅捏着圆筷子,新蒸出来的粽子带着扑鼻的粽叶香,沾了白糖送到口里,咯吱咯吱的响,粽子很甜的,甜的发苦。
喜姑姑同丈夫是聚少离多,不到年节能家来,是再见不着的,开了头一次禁,有了妾,男人就再守不住了,原来不过去暗门子里耍,后来干脆买回来了。
喜姑姑每回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寻人牙子,把人卖出去,后来索性同人牙从说定了,赁了妾使,不要孩子,睡得一年就再给换个人,不要漂亮的,只寻那模样中等,会理些家事的。
这一个妾,却是喜姑姑往穗州去前租下的,呆的时候长了,忘记了分寸,把那租妾的规矩也都忘了个干净,她还嚷着要见爷,叫那个婆子带了人来,抓松了她的头发一把塞到她口里,半是抬半是拖的拉走了。
锤子咋咋乎乎进了门,后头还跟着九红,她哭的满面是泪,采苓搂了她不住口的安慰:“不过是个粗银的,值得什么,我均一个给你,绞丝的银镯子。”
九红还不高兴,锤子挤了眼睛:“黑丫头,你也忒胆儿大,里头多少偷儿。”伸头看见西屋门开着,里头却没人,嘿嘿一笑,伸了腿进门去,喜姑姑见儿子出去晃一圈,又是一身灰,挤的襟口都松了,伸手给他系上了。
便是这时候,她男人家来了,锤子都瞧得出,他自然也瞧得出,却一句都没问:“把礼盒子送到了,还叫了一桌席面,过得会子就送了来。”
喜姑姑应一声:“锤子眼看就大了,我想叫他到府里头当差,隔着二门就能见着我。”锤子本来就是家生子,逃不开进府当差,原来去穗州前就该进府的,她心疼儿子年纪小,一直拖到这时候。
男人听了不说话,半晌点个头:“随你,总归他跟你亲。”说着甩手又出了门,喜姑姑只当没瞧见,调了蜜水给儿子喝,又给他松了头发重梳一回,端了水又是擦脸又是擦手:“往后就见着娘了,好不好?”
明沅听见她话音里是从未有过的软和,鼻子一酸,天下当娘的,只怕都是一般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