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子积攒的家底拿来与个顾夫人对侃倒是够用,便是接过紫竹的茶勺,观了观颜色,又嗅闻了下说道:“顾夫人不是俗人,虽然这蒸青散茶的原料不是什么名茶,但是定是出至茶工了得的老师傅之手,烘焙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焦,少一分显生,若是用梅上的雪水冲泡,味道最是甘醇了。”
顾夫人眼角的细纹尽是舒展来了,笑着说道:“三夫人可是与我想到了一处,有一坛子去年积攒的梅花雪露埋在了院子里的梅树下,方才启开了,正好与三夫人一同品评。”
待得冲泡的茶水煮开,厅堂内焚香静气,顾夫人施展着熟练的手法一路高山流水,低垂浅冲,泡出了香气扑鼻的好茶,
当她看着三夫人落落大方地接过茶具,樱唇微启入神品尝时,原先的轻贱之心早就随着滚烫的茶水一起冲得没了踪影。
只是心道:也难怪那眼高于顶的卫侯爷会如此钟爱这妇人,容貌本已经是倾城之姿,偏偏内里的见识也不一般,举手投足间气质高雅,又少了分小女儿的做作,竟是比侯府出身的贵女也毫不逊色,若她是须眉男儿得了这等内外兼修的绝色,只怕也是会爱若珍宝,缠绵榻间懒理朝政了吧?
只是这等绝色也不知能得太傅几时的恩宠,就好像自己,出身名门下嫁给了自己的夫婿,年轻时也是夫妻情深,举案齐眉,可是到了自己生育了三子后,身材走形便是色衰而爱弛,府也是新纳了两位妾室。所幸丈夫到底是敬重自己这个正室,又因为妾室所出皆是女儿,自己正妻地位稳健,倒是没有出了什么宠妾灭妻的丑事,心酸之余,也算是聊有慰藉。
这便是女儿家的悲哀,就算内里的见识不让须眉,总也得依附着个男人才能撑起门庭荣耀。
可有时身居华室,品啄名茶时,难免也会去想:若是丈夫未有高升,还是当初那个无名的乡间武举,这日子会不会更安稳舒心些?
但昨儿见那邵阳公主入府的情形,倒是尽解了不平,心里的快慰更多了。想那公主乃先皇的女儿,何等尊贵?竟然还要受改嫁继子之苦,瞧那宏王爷府里的妾室们竟然是比正牌的王妃还要嚣张跋扈,真真算是开了眼界,顿时觉得自己府宅安生,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其实今儿设下这茶具还是有一件要紧事儿,要与和邵阳公主商量的。
再过几日便是匈奴的最隆重的节日“毕克哈”节,据说这是纪念匈奴先祖的节日。聂清麟喜欢读野史秘闻,曾经看过这么一段,据说这匈奴乃是夏朝昏君夏桀的后裔。夏桀亡国后,流放三年而死,他的儿子獯鬻带着好色父王留下的貌美妻妾们,一路迁徙避居北野,放牧牛羊过起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而这“毕克哈”节,按着传说是獯鬻睡了几位自己的后母后,播种不断感动了上神保佑夏氏一族不亡,一举赐下十位圣子,从此人丁兴旺,牲畜繁衍,部落勇士不断。
聂清麟当年读完了这段时还觉得荒诞,只觉得一个男人的让自己寡居的后妈们一日之内同时产下孩儿,怎么看都是场人伦闹剧,这等伟功就是她以宣淫为人生己任的父皇也无法做到呢!可是现在看来,这种匈奴上古传说的风俗,倒是被这些子嗣们一丝不苟的执行着。最起码休屠宏的做派跟那位獯鬻祖先便是大同小异。
因为匈奴人认为“毕克哈”节可以保佑部落一年的牲畜不会生病死亡,更是会让部落里的女人们产下更多的孩儿,所以在节日这天,会屠宰牛羊,祭祀神灵,已经怀有身孕的女人更要在全身涂抹香油,绕着营帐围走三圈,祈祷部落兴旺。
因为宏王爷的两个妻妾都怀有身孕了,这次在青龙关的毕克哈节也是马虎不得。那个奴兰侧妃入了府便命人通报了将军府的管家,委托他告诉将军□□具体的事宜。
顾将军不喜匈奴,不过谨遵太傅的命令,能怠慢了这些个匈奴的小娘皮,可是也是懒理细节,俱是丢给了自己的夫人处置。北地的饮食俱是与中原不同,为了款待好休屠宏的几位妻妾,顾夫人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因为这些匈奴女人们要过节,更是准备忙碌得鸡飞狗跳,差点乱了章法。
今儿,邵阳公主虽然没来。顾夫人因为也是看出邵阳公主与这位三夫人关系亲近,尤其是招待邵阳公主相关的细节,俱是要与三夫人商量的,便借机会问了问三夫人,不知太傅那边有没有什么交代。
聂清麟不通匈奴的习俗,茶局过后就去问八皇姐。可是八皇姐闻言却是眉头紧锁,不甚愿意:“什么过节?就是变着法儿的作践了女人而已,怀了身孕的,竟然是要晾着肚皮绕着营地走,羞也羞死了……”
聂清麟心知姐姐不习惯匈奴的风俗,便说着说:“既然回了青龙关也算是回了娘家,那样的节不过也罢,便是让顾夫人准备那位奴兰王妃一人的去罢。”
顾夫人听了聂清麟的回复后,准备了宰好了牛羊,在府中的院子里又架上了一顶帐篷,供奴兰侧妃绕帐之用。
可是这等安排到了奴兰王妃的却又是挑出了百般的错处。
就在毕克哈节的早上,奴兰侧妃带着两个侍妾一干人等,气势汹汹地冲进了邵阳公主的院落。
彼时,聂清麟正陪着皇姐玩着花牌,奴兰不经通报便闯进来的时候,邵阳公主吓得素手一抖,将花牌散得满怀都是。
“毕克哈乃是我们匈奴最隆重的节日,可魏朝的将军夫人却只我备下了这小小的一顶简陋帐篷,正妃您又是身娇体弱竟然不参加绕帐仪式。这不是要一心给王爷的部族招致灾祸吗?”那奴兰侧妃也不行礼,进了屋子就扬起了嗓门,开始兴师问罪。
聂清麟微微坐直了身子,慢慢放下了手里的花牌,冷着大眼儿,望向了那位侧妃。
单铁花刚从北疆回来,自然了解北疆现在的政局内情,休屠宏与休屠烈虽然现在面上维系着和气,但是两大阵营现在却已经是开始纷纷站队。
那个奴兰的父王左右衡量,最后还是决定站在了自己女婿休屠宏的一边,格尔番部落的实力不容小觑,休屠宏现在对待格尔番部落首领都是奉若上宾,奴兰的底气便是更足,若是自己这次一举诞下长子,而夫君又在自己父王的扶持下登上单于的宝座,那么为了笼络住父皇的部族,势必立自己为阏氏,而这个小小的汉族和亲公主不过是仗着那副弱不禁风的体格一时迷住了尝鲜的王爷而已,她和她生下的混着汉血的杂种难登根本难登匈奴的王帐!
想到这个前单于的小妖媚竟是迷惑住了王爷这么多的日夜,害得自己夜夜独守的凄凉,奴兰不禁心里一阵恨恨的意难平,若不是那日王爷醉酒,走错了房间,生猛地足足要了自己一夜,又一举怀了胎,竟是差一点与王爷的宠爱无缘,怀里身孕后,王爷对待自己倒是好了些,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倒是不如趁着现在王爷忙于夺位之时,远在北疆,让这个娇弱的正妃落了胎,免得她真生出了儿子,再施展了狐媚的手段又分了王爷的宠爱。
那绕帐其实是北地陋习,节日又是在临近冬天之时,天气寒冷,袒露着腹部在寒风中绕帐行走真是对孕妇的一大考验。每年都有身体不好的孕妇,因为在风中行走感染了风寒落了胎,甚至有一尸两命的惨剧发生。可是北地民风彪悍,崇尚适者生存,坚持认为过不了这一关的孩儿便是生下来也是个只配喂狼的软弱羔羊,长久以来此等陋习从来没有禁绝。
奴兰身体强健,就算怀孕了也坚持用冰水擦洗四肢,自然不怕。可是那邵阳公主却是不同,也许是身量小,胎儿大的缘故,怀孕以来一直甚是辛苦,安胎的汤药从来没有断绝过,若是在风中伴着祭礼的音乐缓慢行走上几圈,定是会让她大病一场。
可是如果邵阳公主真是因为这样的原因落了胎儿,那么便是传到了王爷那里,谁也说不出什么来,更是无法责怪迁怒于她奴兰。毕竟这是遵从了祖先的圣意,只能说明这个女人的身体不配产下拥有匈奴王族血统的孩儿。若果她不肯走的话,那么整个部族都会知道这个大魏嫁过来的女人瞧不起匈奴的祖先,在这神圣的节日里触怒了神灵。那么这一年中,部族哪怕死了一头羔羊,民众都会将此事归罪在这位不肯守驻礼的正王妃身上,日后就算有王爷的的几许恩宠,她也是人心尽失,不足为患了!
想到这,奴兰的眉峰一挑,今儿晨起的时候竟然降下了寒霜,吹口热气儿都要凝在口鼻之间,冷得异常!真是上神庇佑,只待她耍些手段,让将军府换来大大的营帐,延长些脚程,管叫这个大魏的女人在寒风中走得瑟瑟发抖,落下为未足月的孩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