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太傅从暖阁猛力踹门而出,他是亲身一旁看着的,也不知那小皇帝是不是在暖阁里不知天高地厚地替安西王那个逆贼求情,触怒了太傅大人,惹得卫侯如此生气。
要真是这样,小皇帝可真是不懂眼色了。虽说太傅一直对皇帝不冷不热的,可是这次的雷霆之威尤胜以往。就算是听说皇上高烧不退,也不肯舍下情面,尽一尽人臣的义务,去瞧上一瞧。
可要说太傅真是动了怒,要给皇帝些苦头吃,也不大像。
前几日,太傅听闻皇帝一直胃口不佳,瘦了一圈时,突然起了散步的念头,绕着皇帝的寝宫走了半响,又满脸阴云密布地出了宫。
回头第二天,又派人从府里送过来北国特意进献给太傅的厚礼——几只百年雪参,让他以内侍监的名义送入到皇帝的宫中,却不准跑腿的多嘴,说出这本是太傅的心意。
阮公公长叹了一口气:唉,太傅这是走的哪路乱棋,恕他才疏学浅看不透啊!
不过要操心的事儿太多了,这不,国库丰盈了,那些老臣们的忠心也开始如沐雨的萌芽,开始蠢蠢欲动。
小皇帝眼看着就要十六了,该是选妃大婚的年龄了。可是这正宫的人选还没有着落,等到确定了皇后的人选,最起码得让宫里的教养嬷嬷再教导个一年才能入宫与皇帝完婚。
这皇帝的婚事,还真是略赶呢!
其实也不是这主管选拔的户部惫懒渎职,皇宫里本来就是缺了个太后,没有主事的皇家长辈。加上诸位大臣们都心知肚明,那皇帝不但是个天残,还是个跑不了的废帝,哪位大臣的千金如此想不开,会想着进宫陪个太监皇帝送死啊?
提议皇帝大婚的那位,保准被满朝的文武口水淹了。
偏偏真有划不开这个拐的。本来被勒令在家的吴大儒,吴阁老闲着没事,在家中憋着劲儿写了本声情并茂的奏折,恳请太傅张罗一下皇帝的终身大事。
这种吃饱了撑的折子,太傅一向是连看都懒得看,直接扔到桌子下的竹筐里等着运出去烧火的。可那日偏偏刚扔进去,又用长指从竹筐里捏了出来,看了又看,便叫来了户部的侍郎,让他清查一下各府的适龄小姐,准备替皇上一次性选出个三宫六院。
户部接到了太傅的示意,自然是心领神会,抖擞着精神搜集了个各府小姐的生辰八字,又带着画师去各府临摹画像。
太傅当初交代得仔细:别的好说,画像时一定要把眉眼身材都画准了,要是哪个画师敢学那贪财的毛延寿,将个美娇娥赛昭君画得不堪入目,那就全家打包儿,自个去刑场送脑袋吧!
画师们被耳提面命后,也知道那太傅是何等人物,吓得任各府的大人包再多的银子,恳求着将自己的女儿画丑些,都视金钱若粪土。
一时间,家中有貌美千金的府衙都是哀声不断,将那惹事的吴阁老三代家谱骂得厚实了许多。
几日后,画像便呈到了太傅那儿。
太傅是个纳惯了妾室的,挑起女人来也别有一番独到的眼光。阮公公在一旁掌着灯,看太傅检出的画像,可是越看越不对劲儿,真是眼皮子直跳。
乖乖!这都是哪些府里的千金,不是脸上的黑痣大得像滴了墨汁,就是腰身粗壮得如百年老树。
那天仙的美人也有很多,偏偏卫冷侯大人视而不见,丝毫不怜香惜玉,粗鲁地甩到一边。
最后,左右斟酌,总算是挑拣出四个丑得不分上下的小姐画像,又召开了绘像的几位画师,问道:“这几个画得可是属实?”
画师们连忙跪在地上诚恳地说,这几个其实还是笔墨润色了一番的,其实这几位千金本人比画像还要再过分那么一些。画师们绝对是谨遵太傅的教诲,绝不敢将美人画丑半分。
太傅满意了,让画师们退下后,冲着阮公公说道:“明儿个,把这些个画像呈给皇上,圣上也是到了该有佳人相伴,合奏琴瑟之鸣的年岁了。可着他的心意,看中了哪个,哪个就是正宫娘娘了。”
阮公公小心地接过几轴画像,心里一苦:先前挑选妃子,都是美得各有千秋,让皇帝挑花了眼儿。
可这位可怜的大魏皇族第四代玄孙可倒是省了思量琢磨,这四副浓墨重彩的画像一路看下来,直接能赏瞎了一对龙眼。
果然,那画像呈到皇帝面前时,一向微笑淡然的圣上,睁着画像,半天都没拢住那张小口。
聂清麟觉得,自己还是有欠考量,低估了傲气冷然的太傅心胸。原以为那暖阁的过节,这么多时日平静无波,应该是翻过去了。
没想到太傅大人居然如此记仇,“忠心不二”地牢记了她的那句“与中意的女子合奏琴瑟之鸣”,一下子就弄出这么多恨嫁的妹妹。
若是她真是男子倒还好说,娶妻当娶贤,就算是貌丑些,又能怎样?丑无盐也是个难求的贤后,自然是举案齐眉共谱佳话。
可偏偏她也是个女儿身啊,这些弄进来的三宫六院岂不是要守活寡不成?
看着这些“各有千秋”的画像,聂清麟心里不禁感叹:妹妹们,朕知你们恨嫁心切,但朕真是力不从心啊!岂可耽误你们的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