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成羌与大安的那场战争,血霾和尸骨,是王子腾永远都无法忘怀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将士们大胜还朝的光辉荣耀,只有身在其中才懂得,失去并肩奋斗的战友有多么令人痛苦!
珑冈听了他这一番话,明白此次是在劫难逃了。他环顾四周,见自己带来的所有人都是同样的状况,手足无力只能被一个往日里他们不会看在眼中的普通士兵制住,珑冈无声地笑了笑,大约这就是汉人所说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吧!
“我乃是成羌祭司!”他用力地咬着下唇,血丝渗出带来的痛感让他神思清楚了些,他努力地直起腰身来,让自己看起来完全没有阶下囚的卑微:“我此番冒险前来成羌是为了一件关乎我成羌圣女的大事,此事与大安皇室亦有关联,所以,我要面见你们的皇帝!”
听他说得郑重,王子腾嗤嗤笑着:“面见圣上?你倒是大言不惭!皇室高贵,你们的圣女能有何关联?信口开河想为自己找个脱身的借口罢了!阿诚,堵了他的嘴!带走!”见阿诚动作飞快地不知从哪儿掏块布来,他满意地点点头,转向周围不远处围观的人群:“成羌人贼心不死,仍旧派遣细作前往大安来刺探消息,圣上明言,成羌狼子野心,不可姑息!”
听了这段话,人群中爆发一阵欢呼。其中更有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指着被绑起来的成羌人,痛斥谩骂:“狼心狗肺的异族蛮子!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一直站在一边不敢出声的闵行长见王子腾一行人便要离开,心中焦急畏惧不已,大着胆子拦在王子腾面前:“将军,这、这和我们商行其他人可没有关系啊!他们是前天刚刚住进来的,都有文牒——我才、我才收他们入宿的!您可要明察啊!”
抬手止住闵行长絮絮叨叨的哀诉,王子腾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闵行长放心,您对我大安素来善意,我们也是知道的,只要是干净的,此事自然不会连累到你——”
话未说完,便听见有一人愤愤骂道:“身上流着高贵的成羌血脉,你居然做大安人的狗!简直丢尽了成羌人的脸面!猪狗不如!——唔!”王子腾余光瞥见那愤怒得说起成羌话的粗莽大汉被身后的士兵狠狠踹了一脚,痛得蹲下身去说不出话来,抿着嘴笑了笑,对着闵行长抱拳示意,转身而去。
重霄宫安静沉肃,红色的柱子,威严张扬的金龙盘旋其上,仙鹤衔松福禄寿四爪香炉里,龙涎香悠悠燃着。守候在门外的青年将领如风一般直入其中,明黄色的帐幔被带起一圈波浪,继而缓缓地又恢复了平静。
“爱卿起身吧!”徒高程看着眼前精神十足的青年人,欣慰地点点头:“那些人可都尽数缉拿了?”
王子腾抱拳答道:“禀陛下,一人不漏,照着前日入城的记录!只是其中有一个细作的处理,还需陛下定夺!”
“哦?你说——”徒高程眉头一挑,这小半年来,王子腾为他清理了不少隐藏在京城民间的成羌细作,数量令他震惊的同时,也让他自得于自己的慧眼识珠;王子腾虽说年轻些,然而却手段果决,在处理细作的问题上从来都得当,怎么这一次要来问自己了?
方才珑冈的话在王子腾脑海中再度浮现,他虽说不能判断真假,然而瞧着珑冈那般神态不似作伪……毕竟是皇家的事情,若是被民间讹传,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子,所以他才当机立断地命人堵了珑冈的嘴。
听了王子腾的汇报,徒高程正抚摸着手上扳指的动作一顿,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他说——成羌圣女?”
“是!陛下,百姓们离得远,他也只说了几句话便被臣堵了嘴,因此臣也不知道此事究竟该如何处理?求陛下指教!”王子腾听出徒高程的声音寡淡不含喜怒,心一提,连忙飞快地补了两句。
叹了口气,想到正被圈禁在承德馆的大儿子,徒高程扶着额头,只觉得脑袋里隐隐作痛:“你做得不错,将此人单独关起来,待晚上我亲自去问他!你们开始给他喂的药多加剂量,此人既然能在成羌战场上来去自如,想必身份即便不是祭司也高得很,武力不差!你们看守要千万小心!”
挥挥手让王子腾退出去,重新恢复宁静的大殿中,徒高程从书桌下抽屉中取出一方巴掌大的小匣子来。别开上面挂着的小铜锁,将里面红色绸缎包起来的一枚圆润玉球拿起来,温暖的热度透过红色绸缎蔓延到四肢百骸,让徒高程眼前蓦地闪现一副画面。
曾经紫藤花下青梅竹马的少年少女,一路扶持着走过来,可惜天不从人愿,最终一个撒手离去,另一个则在多年后因为另一个女人而懂得了爱情。
“菡儿,别怪我对慎儿无情,如今的他,你若有灵,也该看到是什么样子了——”握紧了那枚玉球,徒高程失神地看着虚空:“按他的心愿,给他那个女儿寻个好归宿,我也算对得起这份父子情分了!”
重新将小铜锁合起来,徒高程沉声唤道:“暗影!”
一道黑影脚步轻悄不闻声响地出现在大殿内,伏在地上静候着主子的吩咐。
“去追查那个被送走的小女孩,得到消息后立刻回来汇报!另外——”徒高程突然顿住了,皱了皱眉头:“算了,就这么多吧!”对于大儿子这个异族外室很不喜甚至是厌恶,然而对她所生的这个女儿,毕竟流着皇家的血脉,徒高程倒没什么恶感,只是找到了她的后续安排,却是要好生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