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户被紧紧地阖上了,悬挂着的一串珠帘动也不动,将屋内的情景尽数遮挡。日光穿过拼成海棠花样的透明玻璃,隔着珠帘,在地毡上投射下一片明暗错落的影子,安静地随着时光流逝而变幻着方位,幽深,宁谧。
“母妃,您先歇一会儿,孩儿这便去将弟弟带过来——”七八岁的孩童面色沉静如水,专注地目光落在倚着床头引枕的女子身上,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林汀点点头,嘴角噙笑,如三月阳春融融暖风,慈和而安详:“憧儿,你去吧!”百般叮嘱安排,她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一半了。
目送着大儿子的身影转过紫檀架子屏风,林汀终于忍不住喉咙间的痒意,被褥下紧握的拳头松开,捂住嘴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从床内五彩锦盒中摸出一枚手掌大小的菱花铜镜来,她看了看镜中的人像,只见腮晕潮红樱口樊素,称得上是艳压桃花了,苦笑一声,将镜子搁下,林汀微微闭上眼帘。
待她从半梦半醒之中睁开眼时,面前已经站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皆是着一袭雪色团花锦绣长袍,腰上环着玉带,一瞧便是亲兄弟,可又有些不同。徒文憧年岁大些,平日里不喜聒噪,少有情绪波动,穿着这冷色的衣裳,显得像一尊小雪人似的;而徒文憬生得更像娘,五官便有些女气的精致,却更像个精雕细琢的瓷娃娃,叫人喜欢得紧。
“来,憬儿,到娘旁边来!”林汀伸出手去,徒文憧便有些吃力地半抱半挪地将徒文憬送到了床上坐着,自己则将小袍子一撩,坐在了床边的锦凳上。
抚摸着小儿子的头顶,柔软的发丝拿了珍珠串子结成小辫聚在那儿盘成小髻,显得很是清爽利落,林汀满眼的慈爱温柔,轻声笑道:“憬儿,你要记得,这个宫里,和你最亲的就是你哥哥,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一定要听哥哥的话,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好么?”
四岁的徒文憬自打出生便备受父母宠爱,因此还保留几分这个年岁的天真无邪,然而小孩子天生的敏感让他不安起来,他有些疑惑:“那母妃呢?父皇呢?”
手微微一顿,林汀的动作有片刻的停滞,不过眨眼之间便又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宁穆:“憬儿,你父皇有好多孩子,可是这里面,只有你和哥哥才是最亲近的——”她举了个徒文憬最容易理解的例子:“你和你三哥能像与哥哥这样随便玩闹么?”
徒文憬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点点头:“嗯,母妃,憬儿知道了!”
此刻,林汀心中矛盾得很。她一方面不愿意叫幼子过早地知晓参与各种黑暗与争斗,一方面又担忧自己死后对幼子这些年来的呵护反而会害了他……抬眼看向素来是喜怒不显的大儿子,林汀叹了口气。
“憧儿,憬儿,你们回去吧!”
在后宫中挣扎沉浮了将近十年之久,流逝的岁月带走的何止是娇艳鲜嫩的容颜?每夜从梦中醒来,林汀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失去了曾经的活力与青春。她的心,已经在仿佛无休无止的后宫倾轧中逐渐地老去。面对至高无上的帝王所给予的爱重,她的情绪也少有波澜,唯有在看到一双孩子的时候,林汀才能感觉到自己胸膛的悦动。
曾经,林汀期待着在后宫中能有尊严地活下去,可后来她才明白,面对皇权,尊严本身就是一件可笑的事情。否则,她不会千里迢迢地被召选入宫,而是应该在江南的那座城,择选一个令她悦慕的夫婿,相伴到老……
这座精致的宫殿,眼前这些价值不菲的、昭示着帝王荣宠的器物,都让林汀感觉到了彻骨的寒凉。宠冠后宫又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归于一抔黄土。
只是林汀放不下啊!大儿子徒文憧才八岁,幼子徒文憬堪堪四岁,她的娘家又远在江南,便是想要帮扶也有心无力。待甄妃死后,自己一去,引甄妃以为靠的甄氏一族岂会放过这两个孩子?更不必说那三皇子徒文怀已到了出宫建府领差事的年岁。
看着窗口那一缕斜阳晚照,她越发疲惫了。
“叫人去将厨房熬好的红稻米粥送到前厅去,还有大嫂院子里的份例,大嫂毕竟有孕在身,多送些蛋奶之类的——”史清婉面容有些憔悴地坐在炕上,对着身旁的绣蓉吩咐道,一边听着底下一个管事婆子的回复,提笔将手中纸上的列项划去一道。
绣蓉也是头昏脑胀,忙不迭应下来,正招旁边小丫鬟过来,才说了两个字,余光瞥见史清婉缓缓倒下的身影,不由得惊呼起来。
“奶奶!”
幸而有华锦在一旁将史清婉的身子扶住,绣蓉忙起身上前来,小心翼翼地两人一起扶着史清婉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