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些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史清婉晃了晃脑袋,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若非那熟悉的气息,她真的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来。
原本麦色的皮肤已经被西北的风沙磨砺成了黝黑,右边面颊上有一道浅浅的、约莫两寸长的伤疤,尚且是肉粉色的,显见着才愈合没多久;一双虎目精璨如星辰,他咧嘴微微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与肤色对比之下更是明亮。
“我还以为,是块黑炭呢——”史清婉抿着嘴嗤笑一声,眼泪却是扑簌扑簌落了下来,笑靥明艳却是梨花带雨,直叫王子腾心跳漏了一拍。她上前去,伸手将他有些凌乱的衣襟整理好,咬着下唇,满肚子的话却是不知怎么出口,最终化成一句:“你回来了!”
福儿转过头来,吓了一大跳,这人是谁?怎么冒失失地跑到这儿来?然而一听史清婉熟稔的语气和动作,她又仔细地瞧了瞧,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二爷?!
看着旁边还有人在,王子腾强忍住将史清婉拥住怀中一叙相思之情的冲动,平淡的目光落在内室门上悬挂着的五彩锦绣缎帘上,垂眸看向侧首拭泪的史清婉:“母亲可还好么?”
史清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闻言,抬起头来笑了笑,朝着内室的方向努了努嘴,悄声道:“母亲午睡过了,这会儿精神不错,正等着用糕点呢!你等等——”趁着福儿继续收拾食盒,史清婉蹙了蹙眉头,伸手又将先前整理好的衣襟扯得散乱些。
“老太太——”史清婉领着王子腾进了内室,瞧见床榻上王老太太正眯着眼儿打盹,显得很是安宁祥和,她放轻脚步,压低声音轻轻唤了两声。半晌后,王老太太缓缓地睁开眼,显得有几分神思混沌。
等了片刻的功夫,她眼神逐渐定了下来,转头看向史清婉,却在下一刻愣住了。
“老二家的,这是——”王老太太瞧着史清婉身后那个黝黑的人影,背着光,脸有些看不清楚,一身灰扑扑的对襟褂子,瞅了老半天也没认出来是谁,不由得心生疑惑,却并没有不虞。如她这样大的年岁,避讳什么的早就不谈了,何况史清婉素来有分寸知进退,想来是有什么事儿才会带一个不相关的人进来吧……
闻言,王子腾心底苦笑两声,想不到亲生兄弟、母亲都没认出来自己是谁啊!他往前走两步,衣摆一掀,直愣愣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方才开口道:“不孝儿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愿母亲福寿绵延!”
这是老二?!王老太太一瞬间呆住了,回过神来,她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却怎样也没办法将此人与自己印象中那个虽说长相不是上佳然而却也气质彬彬的儿子联系起来。声音倒还是对上号的,可是也未免有些粗犷了吧。
她心里暗自嘀咕着。
瞧着这母子俩大眼瞪小眼,史清婉忙出声打破这有些怪异的静默:“刚刚还和您提起二爷归期不定,谁想得天随人愿呢?老太太您说可是?”
从自己的小心思里脱出来,王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回来就好,以后可别这么莽撞了,那战场哪里是容易呆的?你媳妇和儿子都在家里,好好守着过日子,可别再瞎折腾啦!咱们这样勋贵人家,犯不着和旁人去争这些……”这话一打开头,老太太便唠唠叨叨地说了一通,大有不罢休的意味。
王子腾随口答了几句,被人拿这样言辞说教,任是哪个有雄心的男子都不愿意的,只是面前这人是母亲,他便是再心有不耐,也只能硬着头皮应允敷衍下来。
“哎呀,差点给忘了——”瞧着自家丈夫嘴角笑容里的苦涩,史清婉忙出声,满脸懊恼之色:“刚刚从小厨房那边取回来的点心,若是不用,凉了便不好吃了!”边儿上端着茶盘的福儿极有眼色地将一旁什锦攒心洋漆小几挪过来,茶盘里搁着一只碟儿两个碗儿,一色皆是玛瑙缠丝的花样。玉色的糕点上缀着红枣,有淡淡的桂花香;碗里一个是黑漆漆的汤药,气味并不十分苦,一个是煮得软糯喷香的鸡丝粥,叫人食指大动。
再偏心老大,这也是自家儿子,王老太太瞥着王子腾身上那身满是风尘的衣裳,忙挥挥手叫史清婉和王子腾回去,梳洗休息。史清婉自然是求之不得,对着福儿嘱咐了几句,夫妻俩便一同离去了。
屋内火盆烧得暖融融的,史清婉忙吩咐小厨房烧水来给王子腾沐浴,因为不曾想到王子腾这会儿回金陵来,便叫人去寻王子胜拿两件衣裳来。
一进门,王子腾便自个儿动手将身上的褂子脱下来,虽说男子汉大丈夫不像女儿家那般注重外貌,可是谁也不喜欢身上黏糊糊的不是?他是在先锋小队里的那一批,随着陈禹徳先行回京汇报具体军情。从边关赶回京城,快马加鞭,走了也有二十余天,谁想到家中方才得知妻子回乡侍疾的事情,他索性便告了假直奔金陵,拢共算起来,已经奔波了一个多月!
先拧了帕子过来给他擦脸,转过花罩,瞧见王子腾站在床榻边上,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柔软被褥里那个睡得香憨的宝贝瞧,却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动一动,连呼吸声似乎都放轻了,史清婉不由得“扑哧”一声,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