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片的血渍染红了草地,触目惊心。白子画伏在地上,一点一点爬到早已气息全无的花千骨身边。
终于,他又靠近了她,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紧闭的双眸,白子画终是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失声。
【师父,你可不可以每天抽一小会儿的工夫,陪小骨吃个饭】
【师父,小骨错了,你别不要小骨】
【师父是小骨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再也不要跟师父分开了】
没有了,再没有了。那个为他做饭,为他束发,为他洗衣的女孩儿;那个总是仰望他,陪伴他,全心全意依赖他的女孩儿;那个为他付尽一切,飞蛾扑火都不改初心的女孩儿;他的小骨,再也没有了………
白子画痛不欲生,他将花千骨抱起,搂入怀中,心中一遍一遍地问她。
为什么?为什么?小骨,为什么让我亲手杀了你之后,要留下我一个人,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又为何要对我这样残忍?
你想要什么,你说就是了,不管对的错的,我都给你。爱给你,人给你,长留覆灭干我何事?这些人的生死又干我何事?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你想怎样都行。只是,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心已被掏空,白子画拒绝接受这样的现实。
不远处,长留弟子跪了一地。青萝在火夕怀里泣不成声,云端、意欢这些与花千骨一同入门,素来交好的弟子也是泪流不止。儒尊笙萧默眼眶通红,心下怆然,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二人一路走来,师兄万般筹谋,千骨片片痴心,奈何却还是走到了今日。他心中亦是忧心不已,师兄看似清冷,其实内心比谁都还要重情,他深知他对千骨的执着,这结,怕是没那么容易解开了。
“世尊……尊上……”
随着声声叫喊,各派掌门弟子都赶了过来。之前尊上对战妖神,他们都被隔绝在外,直到结界碎裂,云散天开,才得以寻着气息找到长留众人。
眼前这凄凉的情形看在各派眼里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一向护短的尊上竟会亲手手刃孽徒,喜的是这一介妖神,却是这么的不堪一击,不费仙界一兵一卒,便已让她消亡了。
“太好了,妖神覆灭,六界终于太平了!”
“就是啊,尊上真是太伟大了,妖神又怎样,仙界有尊上守护,自是安宁永兴,什么妖魔鬼怪,谁敢造次?”
“嘘……你们没见尊上还抱着那妖女么?六界传言,他们师徒乱伦,有了私情,这样看来,会不会是真的?”
“什么真的?尊上可是咱们仙界的定海神针,你别以讹传讹,污了尊上清誉,那妖女如何龌龊我不知道,但尊上绝不可能。更何况要真有了私情,尊上还会亲手杀她吗?你自己心爱之人,你会不会对她下手?”
“切,我爱她护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杀她?伤自己心爱之人,算什么男人?”
“那不就得了………”
一言一语,如刀子一般扎在白子画的心上,这些人,他们谁也不知道,小骨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妖神消亡、大地重生、六界欢腾,可这些,都是用他的小骨换来的。失去她,这一切于他又有何意义?
是啊,他算什么男人?他为了仙界,为了长留,一次又一次的弃她、伤她,甚至还亲手杀了她,这样的他,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护不住,还配谈什么护苍生,守天下。可笑,白子画,你太可笑了……
他脸上淌着泪,心里流着血,放声大笑,额头上金色的掌门印迹逐渐变成了黑紫。
众人见状大骇,为什么?尊上他,竟然堕仙了!
此时摩严更是惊得浑身哆嗦,他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的掌门师弟,修为已过九重天的长留上仙白子画,因为一个女人,一个孽徒,竟堕仙成魔!正待这时,不远处的竹染却一个趔趄倒地,怀中一道光影飞出,众人惊呼,竟是炎水玉!
那炎水玉在距白子画不远处的半空中盘旋,一道道红光都冲着他怀中的花千骨而去,白子画感受到红光的力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死命的抱着花千骨,将她压在怀里,以身阻挡红光。可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徒劳,花千骨的身子开始趋于透明,慢慢消散,最后竟化为片片花瓣,飞入炎水玉,消逝其中。
所有人都看呆了,舞青萝声声叫着千骨,想要冲上去,又被火夕拉回怀中。笙箫默则是看着完全呆愣的白子画,惶恐到了极点。
白子画大脑有一瞬间竟是空白的,他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小骨刚刚还在他的怀里,虽然气息全无,但他至少还能抱着她,感受她,可此时,他却什么都没有了。小骨身散魂消,这可怕的事实犹如一记重锤击向他的心肺、他的大脑,待到反应过来,他已疯了一般的起身,冲向了炎水玉。
“小骨,小骨不要,你回来……别走,求你,别走!
白子画跪在地上,握着那已然冰冷的石头,疯狂的找寻,无助的哭喊,却什么也寻不见,什么也抓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连具尸身也不留给他?
小骨,你真的恨我至此,决绝至此吗?
各派众人皆是不敢置信的望着白子画,清冷孤傲的尊上,谁曾见过他如此失态,如此动情,莫不是他们此时仍处在那妖神幻境之中吗?
长留众人不似外人愚钝,他们深知眼前一切是真,也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往事,此时见状,早已是哭作一团,有为千骨,有为尊上,有的,则是触动情肠。
一如竹染,一如摩严。
眼前情形,令摩严恍如隔世。依稀记得,当年他也是剑下毫不留情,眼睁睁看着她身形消散的,当时心中只有恨意,此刻忆起,却是一道尖锐的痛楚划过心尖,泪瞬间决堤。
“子画”
摩严出声唤道。他不愿意承认心中那一抹愧疚和心痛,只道这泪是为了师弟,痛心疾首而来。
摩严的声音让早已泪干肠断的白子画猝然回头,看到跪了一地的长留弟子,看到各怀心思的仙界众人,白子画眼里的痛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恨意。
是的,他恨!他恨长留,恨众生,恨天不公、地不仁。摩严、竹染、各派掌门弟子,是他们毁了小骨、毁了他。他们本来好好的,好好的守在绝情殿、守在云宫,是他们一次次的逼迫,毁了这一切。白子画站起身子,手执横霜,心里有个声音不断的告诉他,杀了这些人,六界覆灭,小骨就能回来了。
白子画提着剑,一步步走向众人,他的意图太过明显,各派皆是不寒而栗。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快跑吧,尊上疯了,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打算御剑逃命。
白子画振臂一挥,将已御剑飞起的一位蓬莱长老掀翻在地,一众蓬莱弟子皆被气浪袭过,倒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哀嚎。
“子画”
“师兄”
见白子画剑指蓬莱,摩严、笙箫默起身撑起结界相护,却无奈根本不堪一击,横霜寒气逼人,碎了结界,直冲蓬莱长老命门而去。
【师父,这个世界上不止有恨,还有爱,还有宽恕】
【师父,我明白了,最初得到已是最好,就算回不到最初,只要心里有爱,也是快乐的】
【师父,即使我变成太阳,孤单的挂在天上,但可以看着大家,带给大家温暖,我就满足了】
横霜在即将浴血的片刻,戛然而止,那记忆中甜美的容颜闪现眼前。仿佛又看到她巧笑倩兮,扯着袖子与自己小声细说心事,白子画无力的垂下了剑。小骨……小骨不会喜欢他这么做的,她曾用血肉修复大地,用生命消亡洪荒之力,她爱天下、爱世人,即使遍体鳞伤,天地不仁,她也未曾恨过任何人。她恨的独独就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