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泰问仪式在历史上也是备受瞩目的。
甚至可以说并不是因为源博雅的原因。
要问为什么的话,正是在这场泰问仪式上天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因为不敬之罪而暂时离开了波谲云诡的平安京。我们知道,晴明因为天皇的宽厚而没有受到严厉的处罚,只是接受了外调巡查这样的工作。但事实上,在那个年代里,对于年仅十三岁的晴明来说这是个非常危险、一不小心也许会丢掉性命的工作。
当然,这件事我们已经在开始就详细说明过了。
那么现在不妨来探索一番在这场泰问仪式上被委以重任贺茂忠行放任自己的弟子闯下祸端的缘由。
事情是这样的:
那场泰问仪式,忠行并没有出席。
早在延长八年朱雀天皇刚刚继位的那个时候,声名赫赫的阴阳师贺茂忠行就因为种种身体原因向天皇请求辞去官职,然而因为当时天皇刚刚即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仰仗阴阳寮中的阴阳师们,所以天皇就没有同意忠行的辞归请求。一年后,菅原道真作祟事件终于平息,在这次镇压恶鬼的事件举足轻重的贺茂忠行一病不起,心有愧疚的朱雀天皇终于同意了他辞归的请求。此后,天皇特别将他的长子贺茂保宪提拔为阴阳历博士,年幼的弟子晴明则越过阴阳生直接成为阴阳师。
然后,就到了朱雀天皇尊重博雅的想法指定贺茂忠行为博雅测卜赐姓日期的这一天。
贺茂保宪找到了独自坐在水边捉鱼的父亲。
“父亲。”
“哦,是保宪啊。”忠行伸出手朝着保宪的方向做出了静音的动作,“嘘,就快了。”
忠行如此说着,一边倾听着水中的声音,然后猛地提起了手中的竿网。
一条鲫鱼随着忠行收竿的动作猛烈地在网中挣动,忠行哈哈大笑:“怎么样,是条很不错的鱼吧?”
“父亲。”
忠行举着网子,用鼓励年幼的保宪尝试新学习的阴阳术那样的神情面对着成年的保宪。保宪抿着嘴唇,但最终还是在鱼跳出网子之前把它从忠行的手中接了过来。
“是条不错的鱼。”
“是吗?”
“有一臂长。”
“不愧是保宪啊!保宪回来之后我就在这样狭窄的溪水里捉到了了不起的大鱼呢。”忠行自豪地哈哈笑着。
可以看出来他有多么地疼爱自己的长子。
“父亲……”被父亲像是小孩子那样戏弄的保宪有点窘迫。他把捞鱼的网子放回水里,那条一臂长的了不起的鲫鱼就飞快地顺着水流逃走了。有力的鱼尾拍打着,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忠行侧耳倾听,赞叹着说:“真有活力啊。”
然后他朝着保宪的方向招招手。
“忽然回家来寻找父亲,是有什么烦恼吧。”
保宪在忠行的脚边端正地跪坐下来。溪水边潮湿的泥土散发出一种浓郁的属于植物的清苦味,其中的水分很快就沿着衣服的布料攀爬到了保宪的皮肤上。但保宪并不在意。
“是很难解决的事情吗?”忠行伸出手在保宪年轻的脸庞上抚摸着,“已经成为官员的保宪很久没有在父亲面前这么拘束了。”
保宪抿了抿嘴唇:“三天后就请让我去吧。”
“三天后要做什么吗?”
保宪所谓三天后的事情,指的正是为博雅召开的泰问仪式。实际上因为忠行已经辞去官职的缘故,朱雀天皇特别嘱咐保宪将这个消息带给忠行。但保宪好像认定忠行早已知晓了那件事情一般,以一种绝对不愿意妥协的姿态向父亲说道:“请让我去。”
忠行注视着保宪。
与忠行对视的话就能够发现忠行长着一双非常奇特的眼睛。
颜色很浅,就连瞳仁的轮廓都浅得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
是一双非常恐怖的眼睛。
想必忠行也曾有过因为这双眼睛而被人忌惮排斥的烦恼吧。
据说这双眼睛能够轻易地看穿神鬼之事,捕捉到穿梭于命理之中名为因果的线。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话,就好像无论如何都会被看穿一样。
但被这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保宪并没有躲闪。
这是父亲的眼睛。
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脱出母体,然后又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渐渐长大——高兴的时候也好、难过的时候也好,只要转过头就能够看见从这双能够洞悉一切的奇妙眼瞳中投注过来的柔和视线。
即使是闯祸的时候这令保宪无所遁形的视线也只会让他感到窘迫而已。
从来没有觉得害怕。
因为是父亲的眼睛。
而此时,好像无法忍耐视线的重量那样,被注视着的保宪垂下了头。
忠行伸出的手再一次地抚摸着保宪的头发与面庞。
“今年……”
“已经十八岁了。”
父子之间的问答十分默契。
“啊……”忠行像是思考着什么那样,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到了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躲在父亲身后的年纪了。”
“父亲大人,就请让我去吧。”
“那就去吧。”
忠行的神情并不像是独自钓鱼的时候那样散漫愉快。有点锐利,又十分温柔:“完全都交给保宪的话没有问题吧?”
“嗯。”
忠行将双手搭在保宪的肩膀上:“就算失败了也没有关系。一生中永远不会尝试失败滋味的人是不存在的。如果失败了,就回到我这里哭鼻子吧。”
“嗯。”在忠行面前保宪既没有表现得成熟可靠,也没有展示出他那风趣跳脱的性格,而是像个随时准备摔倒之后回到父亲身边哭泣的幼童那样依赖地握住父亲的手。
忠行像是很高兴似的点点头:“带我回去吧。”
在泰问仪式开始之前的这几天里,不断有人前来贺茂忠行的宅邸拜访,不过谁都没有能够见到贺茂忠行本人。
本来,没有官职在身的忠行对诸位来访大臣避而不见是非常失礼的。但前来的人多少还记得一些关于忠行的事情,联想到他的那双眼睛,倒是有点庆幸对方并不出来相见了。
招待诸位贵客的是保宪。
保宪并没有解释父亲的事情,也没有人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