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手忙脚乱地下了地,作出一派镇静的样子,刚刚走到门口,云裳便扶着北凉王后进来了。
北凉王后对琉璃说道:“你身边的丫头,真是个个贴心懂事的,我一进宫门,遮阳的遮阳,打扇子的打扇子,这里还有一个相搀的。”
最后一句,说的自然是云裳。
云裳看了看琉璃,对王后说道:“王后正当年纪,哪里要奴婢搀扶?因见着王妃亲切和蔼,情不自禁便扶了。”
北凉王后些许憔悴的脸上带了些微笑意,说道:“好会说话的丫头!”
琉璃迎着王后,领着聂阿姆先给北凉王后见了礼,然后才上前接了云裳的手,扶着北凉王后,轻声说道:“外面太阳毒得很。王后快快请坐!”
榻上铺的是竹片做的团席。琉璃想起什么,对云裳说道,“云裳,我记得来的时候带了一对水竹凉席,应该是收在箱笼里还未拿出来。你去找一找取来,好给王后坐。”
王后便说道:“既然收在箱笼里,不要麻烦去取了。哪里都是一样地坐。”
琉璃便说道:“听说王后曾经受过伤,怕凉得很。那竹片团席是太凉了些,水竹的席子坐着柔软平和。”
聂阿姆先在竹片席上罩了一层薄棉布,琉璃说道:“王后先坐这上面,等一时垫了水竹凉席,会舒服许多。”
北凉王后于是便坐了,琉璃才拍了拍琉璃的手,说道:“你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心的孩子!这几日辛苦了你,本来娇小的身子,竟是生生瘦了许多。”
琉璃说道:“王后说哪里话来,本是一家人,我也不过是随在王后和凉王,嫂嫂和几位王弟身后站一站守一守尽些孝心。要说辛苦,王后有一宫室的事情要操心,凉王有一朝的政事要处理,几位王弟又各有其职,哪个比我都辛苦。”
北凉王后感慨地握着琉璃的手,说道:“从前道你年纪小,却原来是个分外体谅人的孩子。”
她在听到沮渠牧健求娶高公秉淮的女儿时,便知道她的儿子动了怎样的心思。上位者的算计,大约没有谁比她更懂了。她当年嫁给北凉王,不一样也是权术权衡的结果?然而她在心里,却是深深担心和失落的。她的那个温顺贤惠的前儿媳,是很讨她喜欢的,高公秉淮的女儿,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且外面都传高公宠女无度,纵女无境,高公再有盛名,被宠惯出来的孩子如何当得一国之妃?
然而见到琉璃,发现这个孩子和她想像得完全不一样。至少她看不出她被娇纵的样子,也没有发现任性的影子。这个孩子外表看着,是娇小了许多,然而当她在汉平王面前笔挺地站着,下巴微微地扬着,声调似轻似缓然而带着几分凌压地说着话,她发现这个孩子和她想像得,真得不一样。
她的那个前儿媳,虽然同样身为一国公主,也带着一身的尊贵,然而性情似乎是太过柔婉了些,完全没有这种王家的霸气。那种霸气,她居然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
而此刻眼前的这个孩子,眉里眼里都是温顺乖巧,叫她恍然又觉得那日看到的那个带着气势凌压的公主是个错觉。
北凉王后恍然失神的工夫,云裳却是回来了。一手抱着一个卷成卷的竹席,另一手托着一个一尺见方的薄薄的青绿席片。
聂阿姆上前接了席片,捧到北凉王后面前,说道:“这席片质地柔软,平和生凉,王后请容奴婢为王后铺于身下。”
北凉王后于是略抬身子,聂阿姆撤了竹片团席,置了青绿席片,北凉王后于是便坐了。夏日衣衫本薄,北凉王后坐下的片刻里,只觉身下一片清爽,汗不生,热散去,并无半分粘腻之感,十分惊讶。
琉璃便说道:“这绿席,原是拿水竹做的纯头青细篾,是难得的夏日消暑之物。因着竹尚新鲜,是为青绿色,时日久了,便会变为深黄色,再变成棕红色,且所用时间越长,越是光滑透亮。此物最是柔韧,平日里爱惜使用三四十年都是可以用的。”
北凉王后心里便爱上了这物件。从前北凉王为一统凉州,内争不断,某次被兵所围,脱困的时候便受了伤,从此落下病根,遇凉则痛发。夏天不能沾凉物,冬天不能离火坑。这些年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如今坐在这席上,非但觉不到不适,反而身上清爽惬意,真是多年未曾有过的感受。
琉璃出声让云裳将那卷凉席也抱到近前来,让她和聂阿姆展开,却是一个一床大小的凉席,同样的青绿色,同样的薄细柔软。
琉璃说道:“这一大一小一对凉席,乃是同质地做成,小的这个随身走哪里带哪里,方便得很。大的这个铺床上,一整夏不生汗不粘衣,舒服得很。王后怕凉,这一对凉席用着度夏想来会便利些。”
北凉王后忙道:“你这凉席是稀罕物件,且你初来北凉,怕是不惯这里的炎热,只留着自用罢了。”
琉璃便说道:“原是我特意备了给王后的孝敬。王后用着舒服,便是我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