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平见付姨娘出了院门,渐渐走得远了才回转头来。书湘对着院里新抽芽的芭蕉树呆呆望着,面上笼着轻烟似的愁,凝在眉目间不散。
慈平是打心儿眼里心疼她家姑娘的,在书湘肩上抚了抚,柔声道:“二爷愣在这里做什么,横竖付姨娘给打发走了,二爷还是往太太屋里劝着些,别叫太太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书湘想是,忙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进了正屋里,不曾想里头情形与她想象中截然不同。
有个奶妈子抱着小三爷坐在窗前喂奶,大太太则拿着本账册类的册子雷打不动瞧着,不显山不露水,静得仿佛适才院中一切她皆是不察觉的。
书湘给大太太请过安,凑过去看了一眼,还没等她说话,大太太却从账册中抬起头道:“付氏走了?”
书湘颔首,绞了绞手指头道:“姨娘原是个糊涂人,太太千万别在这件事上置气。幸好她还愿意走,否则我当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哪有什么怎么办,”大太太的声音凉凉的,她瞥了一眼窗边奶妈子怀里哄着的小三爷,不紧不慢说道:“这贱婢如今是在测我的耐性,她几次见老爷都吃了闭门羹,这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到我这里撒泼来。”
说着放下账册哼了一声,“忍一时海阔天空,我早该如此了。”
大太太昔日有什么都摆在脸上,她在家中做姑娘时就不是个知道忍让人的,出了阁嫁进宁家,因有薛母出嫁前的突击思想教育才好些,然而人的性情不是一朝两日说改就改的,老太太敢在她饭食上做手脚叫她差点无孕,她就真敢自此不把这婆婆放在眼里。
至于大老爷,大太太想到大老爷胸口就闷,她是早不指望他了。小丫头上了茶来,大太太抬手叫书湘在下首坐下,郑妈妈极有眼力,带着屋子里伺候的五六个丫头鱼贯退出去,奶妈子也抱着小三爷往稍间里去了。
大太太呷了口六安茶,带着几分沉吟道:“我是做姑娘时日子过的太顺遂,如今才吃苦头。湘儿现今儿也大了,有些话我也好在你跟前略提一提,从前却不好说。”
书湘捋了捋膝上袍子皱起的地方,半垂着首,食指在四方椅扶手上划拉着。
“嗐,”大太太声气里有要叹气的迹象,估计是咽回去了,唇上挽起一点笑意说道:“过两年等湘儿办了及笄礼,我和你爹爹为你选好了人家,你也就好出嫁了。婆家不比自己家里,做什么事儿,说什么样话,明里暗里总有人想要瞧你的笑话。
妯娌间关系也不见得好处,更有管家应酬一应诸事,样样要上手。若果然做得好,方是咱们这样儿人家的姑娘应有的能耐。”
大太太见书湘蹙起眉头,唇上笑意又深了深,“担心什么,便是做得不好,只要娘家硬气,嫁妆丰厚,姑娘在夫家一样挺得直腰杆子。”
大太太自己就是因薛家势大才能压得住府里头老太太,说起这个她是有几分自得的,想了想又道:“规矩实在该学起来了,女工也马虎不得,没的日后到了婆家叫人背后说嘴——话又说回来,咱们湘儿来日要嫁的人家必是我精心挑选的,万不能叫你受一丁点儿委屈。”
听了大太太一席话,书湘素来平静的脸上微微发烫,却还是极力镇定地道:“您今儿怎么想起说这些,我虽十三了,到底还有两年才及笄呢,现下说什么未来婆家的,害我都不知道怎么样回应… …”
女儿这样方显出女孩儿家的情态,提起婚事还晓得脸红,大太太心中甚慰,总归书湘不排斥来日及笄婚嫁之事她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