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梦的到来是意外之中的事情,冯桥桥与她只有一面之缘,也只是知道她是龙战的手下,再无其他,不过,看来熊震对她十分恭敬,见她到来,站起行礼,便立在了一旁,没有再坐下。
“娘,这位姑娘是……”冯桥桥想了想,道:“这位姑娘是来教我和小妹音律的。”若让白氏知道夏梦是青楼中人,只怕又要生出几分担忧来。
“这样啊……”白氏微微蹙眉,便热心的引着夏梦要进门。
夏梦也不推辞,她本身的气质教冷淡,长相也一般,只怕除非有人主动开口,是不会相信她是青楼鸨母的。
冯巧巧手腕上的红肿虽然已经消退,不过还是不宜劳动过多,冯桥桥带了夏梦进屋之后,便进了厨房帮忙做饭。
早饭后。
夏梦打开木盒,拿出一只古琴,放到了冯桥桥屋中桌面上,屋内简陋,夏梦也不意外,弯身坐下,道:“冯姑娘,请坐。”
“是我自己家,你也不用客气,什么请不请的。”冯桥桥给她倒了一杯清水,“喝水。”
冯桥桥的淡然和豁达,是夏梦早就知道了的,她也不意外,伸手接下她手中清水。
这一伸手,冯桥桥眼角扫过她的手腕,却发现许多细小的疤痕,不过也是一闪而逝,她接过茶杯垂下袖子,遮掩了一切。
“很惊讶吗?”夏梦问。
冯桥桥见她不闪不避还问出口来,一挑眉,坐下,“是很奇怪,毕竟你的气质,很难和青楼女子联系到一起,再说了,那些疤痕,看着也不像是简单的伤势。”尤其是在冯桥桥看过医书研究了不少之后。
夏梦一笑,唇角带着些无奈和苍凉:“这些伤疤早些年就有了,不过是成长的印记,也不算什么,吓着冯姑娘了吧?”
“不会。”
夏梦点头,“也对,能让他另眼相看的女子,又怎么会被这些伤口惊吓?前日见你在梦香楼内,似乎十分喜爱古琴古筝,我今日带了来,陪你说说话。”
冯桥桥撇嘴,想着陪说话是假,代替龙战整日对着她才是真的,那家伙的心眼小的厉害呢,“是挺喜欢的,我去叫我妹妹,她也该是喜欢的。”
“可以。”
冯桥桥得到她的应承,便转身出去了,熊震混到早饭就离开不见人,冯桥桥又帮冯还细细看了下伤势,发现恢复的很好,阳光正好,冯桥桥一想,转头倒是将夏梦叫了出来,在院中的石桌上弹琴练习。
夏梦温文有礼,也不意外白氏和冯海的诧异,以及冯巧巧的惊讶,左右教了一日,夕阳西下,才背起古琴,告辞离去,冯桥桥交代熊震去照顾了那只小猪,虽然有夏梦陪了一日,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山路上,冯桥桥坚持送她一程。
夏梦也不推辞,两人并肩而行,“冯姑娘很聪明。”
“还行吧。”冯桥桥点头,踢着脚下的石子,手下意识的将掉出来的动物牙齿坠链塞进衣领内。
夏梦一怔,道:“狼牙……”
冯桥桥转头:“这个东西,是狼的牙齿吗?”上次好像有问过龙战,但龙战没回答。
夏梦回过神来,道:“是呢,这东西,是他八岁在兽营徒手打死的一只狼的牙齿,后来留下来做了纪念,这么多年来一直戴在身上,没想到现如今,倒是送给了冯姑娘。”
八岁,兽营,徒手打死一只狼?
冯桥桥皱眉,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难受,龙战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你好像和他很熟?”话便这样自然的出了口,她以前,是从不喜欢打听别人的*,只有在熊震那里套过一次话。
“认识有二十多年了吧。”夏梦轻轻回答,眼神有些飘渺。
二十多年?龙战也不过二十七岁而已。
冯桥桥心口微酸,想到这位夏梦姑娘说起他来那么熟悉,知道他的好多事情,而她却一知半解,心里就像小虫子在爬,有些难受,“他……”支吾了一下,却说不出话来。
“冯姑娘很聪明,不该为不必要的事情挂心难受。”夏梦见她表情,微微一笑,“他对冯姑娘很特别,冯姑娘本身也很特别。”
“谢谢。”她平平的说出了两个字,想着本该就是特别的,异世孤魂,能不特别吗?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经养成了警戒和自保的习惯,从不让人近身,不论男女,你是第一个,能靠近他三尺以内却还能活命的人,女人。”
微微欣喜涌上心头,可更多的却是酸涩,不让人近身,就意味着没有朋友,没有朋友,就是孤家寡人。
夏梦又道:“我和他——”
她才说了三个字,冯桥桥昂头打断,“这事儿不用你告诉我。”如果想知道,她会自己问他,而不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夏梦了然的点点头,道:“从明天开始,我便不过来了,让红绡来教姑娘。”
“后天吧,明天我妹妹生辰,我没时间。”
“嗯。”夏梦背起琴盒,深深看了她一眼,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山道上,这时,山道的另外一边,和冯英英一起砍柴回来的战不屈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有些诧异和惊讶。
冯英英冷哼了一声,道:“又想跑到她家去蹭饭是不是?要走赶紧走,我不会拦着你,把柴给我,娘还等着我呢!”
不等战不屈回应,她一把扯过战不屈肩膀上的柴捆,上下打量一通,战不屈却被她忽然的动作弄的回过神来,皱眉接过柴,“你这个家伙,哪里像个女人!?”简直跟家里的那个男人婆一模一样,野蛮霸道不讲理!
不过,现在他想的不是这些,他想的是,那夏梦对冯桥桥看着很是礼貌,不应该啊,难道那个男人……
也许,他应该先从青楼查起。
本来预计中午就回家,但因为江岁安和冯亮因为礼物的事情闹了口角,没想到冯亮回家之时已经是下午。
“啊!大姐,你们怎么可以吃过了饭呢?这明摆着不欢迎我嘛,我两个月没回家了,才回来,却没晚饭吃!”冯亮不依的嘟起嘴。
白氏一见他回来,眼泪汪汪的抢上前去,扯着他的小手上下看了好一会儿,心情激动,却说不出话来。
冯桥桥点着他的额头数落道:“谁知道你要回来?回家不问爹娘好,倒是先说起吃饭的事儿了,吃吃吃,什么时候不能吃?在江家你还吃的不好?快,来跟爹爹交代下最近都做什么了?”
冯亮扭捏了下,毕竟一段日子没见了,想要亲近却感觉有些近亲情怯,想了想,几步走到冯海面前,有模有样的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白氏一见他动作,哭的更厉害了,想要去拉,却被两个女儿拦住。
冯海心中震动,强忍酸涩,拍了拍他的头。
“爹爹,我认字读书了,还会对对子,学了好多诗词,夫子对我很好,江大哥也对我很好,爹爹不要担心,以后我肯定会考个状元回来,光宗耀祖。”
“哎……爹知道,快,快别跪着了,站起来站起来,回来是好事儿,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白氏破涕为笑,忙道:“我身子恢复的也差不多了,我……我去帮你做饭去!”她已经有些年月没做过饭了。
哪知冯亮亮站起身来,抹了把眼泪,却道:“娘,我随便吃点就是了,不用专门麻烦娘帮我做!”
“那怎么可以?”以前是家中贫困,饥一顿饱一顿是常事儿,现在日子好了,怎么能随便凑合?
冯亮想了半刻,忽然跑到冯桥桥跟前,扯着她的袖子道:“娘,大姐不是没事儿做嘛?就让她去做饭吧!娘您身子好了也是娘啊,怎么让娘给我做饭,那我不是不孝的厉害?”
白氏哪里不知道他想什么?好笑道:“你这小子,皮的厉害,分明是喜欢桥桥做的饭菜,嫌我做的没她好吃,还要给人戴高帽子,不老实!”却也真的没去厨房。
冯桥桥叹了口气,捏住他的耳朵道:“走走走,小屁孩子,给我烧火去,我才帮你做,知道吗?”
“哎呀!大姐,好痛,轻点轻点,痛死了——”
第二日
早饭吃罢,江岁宁处理了一些商号琐事,便打算和江岁安一起上茶山去。
马车停在门前,江岁宁把江岁安抱上车,江岁安紧张了半刻,转头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礼盒,呐呐道:“大哥……你也上车。”说着,往一边让出位置。
江岁宁微微一笑,正要跨上马车,江叔忽然从府内冲了出来,“少爷,有急信。”
江岁宁一怔,跨步转身,接过手中信件,展开看了片刻,神色越见凝重,缓缓收了起来。
“少爷,有什么事儿吗?”
“送安安去吧,我们去趟天香楼。”
江叔皱眉,到底是什么事情这样着急,能让少爷放弃为冯姑娘亲自祝贺生辰,反而转往天香楼?但他终归是跟着江岁宁多年的老管家,当下点头。
“是。”
江岁宁转身,将精致的礼盒递给江岁安:“安安,这是大哥送给冯姐姐的礼物,记得帮我送给她,明天我去接你。”
“好。”江岁安乖乖点头,接过东西,摸着盒子,抬头看着大哥,想着大哥真是不错,和冯家二姐姐不过是见过一次,生日便准备这样精致的礼物,对外人尚且如此,这段日子对她有体贴入微,她不该这样排斥他才是。
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他当成亲哥哥来相处。
车夫马鞭一挥,不一会儿,便出了茶山县城,江岁宁的眸子深沉了起来,家丁早已经准备了另外一辆马车,他动作平缓的上车,交代一声,往天香楼去了。
江岁宁上来的时候,交代小二准备了上好的碧螺春,然后迈步来到雅间门口——
吱呀。
门开了。
天香楼雅间,一身白衣的寒江雪坐在窗边。
“好久不见。”
江岁宁温和的面色第一次出现了改变,深沉冷漠的看着寒江雪,冷冷道:“我不想看到你们。”
寒江雪也不生气,站起身来,道:“我已经见过龙战了,他很好。”
江岁宁皱眉震惊:“龙战也在茶山?”
“我以为你是知道他在茶山,所以专门来的,没想到,你竟是不知道?难道你来茶山之前,没有事先查探?”
江岁宁平静了下来,“就算他在茶山又怎么样?我并不欠他任何事。”
“你不觉得欠他,又为什么离开京城,跑到这偏远的茶山来?”
江岁宁冷哼一声,“多年前我在茶山遇险,妹妹流落在此,这次过来,不过是为了寻找妹妹,也厌倦了京城繁华景象。”
“她,不是你妹妹。”寒江雪冰冷的点出事实,来茶山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吃力不讨好,可他依然是做了,没法子,谁让他倒霉欠了某个家伙一个人情呢?哎……如果龙战知道他插手这件事情,恐怕以后兄弟都没得做了。
江岁宁眸子豁的一眯,口气也是冰冷:“我说她是,她就是。”
“也罢!”不承认,无所谓,这不是重点。
寒江雪转身面对窗口,看着外面形形色色的货郎小贩,嘴角一动,道:“阮清嫣也来了茶山。”
“我知道。”
江岁宁静静的答了三个字,就算在又如何?从出生他就无法选择,到了如今还在为他安排。
他讨厌所谓的安排。
他虽然表面温和,但骨子里却存了反叛的因素,京城二十年生活,他风度翩翩,文采潇洒,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武术医术样样精通,被誉为十全公子,与四方公子鼎足而立,可直到五年前他才知道,所谓十全,不过是躲在别人的庇荫下安稳度日二十年而已,他不是他,他充其量只是个卑鄙小人,窃取了别人的生活,让别人去为他承担他该承担的苦难!
所以,在“父母”又一次安排的时候,他离开了,来到七年前丢掉妹妹的地方来寻找,寻找妹妹,寻找一个心安理得。
“你该立刻下聘,与她成亲。”
江岁宁淡淡道:“我已有了中意之人,是不会娶她的。”
寒江雪悠悠叹了口气,虽然他来茶山的日子并不长,但有些事情却已经查了个通透,“她……只怕与你无缘。”
“有缘无缘,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不再是别人的安排,而是他自己的选择,这,才是他要的。
寒江雪看着他清淡的面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江岁安的马车平稳的进了山。
“车夫,能不能先去一趟……我以前住的地方?”她小心问道。
“是,小姐。”
江岁安心中一喜,连忙将礼物放在车内,爬出车厢。
“小姐!小心啊。”
“没事,我帮他指路,估计他不认识路呢。”
“好叻,小姐您说,往那边走?”
车夫见自家小姐粉妆玉琢,说话声音都不由得低了几分,江岁安甜甜一笑,抬手指路,不一会儿,车便来到了冯英英家门口。
三叔正巧回家,眯着一双醉眼,看了半晌。
江岁安连忙跳下车去,也不管身后丫鬟的惊叫。
“爹……”才一开口,却知道眼前的醉汉不是她爹,她也不是这家的女儿,尴尬,悲从中来,簌簌的哭了起来。
三叔酒醒了一半,连忙蹲下身子,粗手粗脚的帮她抹着眼泪,“哎呀,艾艾,哭什么?快别哭了,你看,爹爹都着急了……”
“哎呀!你这个人怎么可以——”一个丫鬟连忙上前,想要扯住三叔有些泥污的手,大丫鬟桃香赶紧阻止她的动作,不管怎么说,这醉汉总也照顾了小姐这么些年,小姐天真的性子,哪里那么容易会忘记?
“谁在外面?”屋内,周氏听到声音,掀起帘子走了出来,一见江岁安,脸上一僵,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但见她哭的伤心,强忍半晌,咬牙上前。
“你看你,快别哭了。”她慌忙蹲下身子帮她擦拭眼泪,横了三叔一眼,“滚开,你这个粗手粗脚的,把丫头的脸都磨红了!”
三叔被她一推,踉跄的倒在了一边。
“娘……”江岁安呐呐的喊了一声,即便周氏以前对她会大呼小叫,可是却比她在江家让她自在的很多,朴素真实了很多,她感觉的到,周氏嘴巴不好,但是心眼儿不坏。
“乖,别哭,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待在城里过的不好?我……”她本想说我帮你教训她,可忽然记起自己已经没有立场说这些话,僵在当场。
“小姐!”身后丫鬟大喊一声,受不了自家小姐居然喊这样的醉汉和粗妇爹娘,只听那丫鬟叫道:“少爷说了帮冯姑娘送礼物,可没说来这地方——”
“闭嘴!”桃香但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