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声音带着奇怪的语气,一双墨眸隐在暗处,却掩不住森冷的精光,他的眼神中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似乎在竭力掩饰着什么。
玉玲珑没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条件,这个男人,几次三番出现在她的身边,却又像是十分地了解她的心思,甚至知道,她有多么不愿意再遇见到他。
沉默了片刻,玉玲珑仰起脸,直直地望向男子的眼睛,沉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如果真的能置身事外,对她来说是最好的事,玉玲珑从不怕事,但是她并不愿意招惹麻烦。
她会参与到这件事中,完全是一个意外,如果这个意外能以这种方式结束,那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昏暗的夜色中,男子的身形似乎微微一震,路旁的蔷薇花仿佛感受到了男子的震动,纷纷繁繁的花瓣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深深浅浅地铺了满地。
他的身影凝立在黑暗中,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深邃的眼眸看向玉玲珑,比头上的夜空还要高远淡漠。
“你,当真肯答应?”
玉玲珑秀眉一挑,这男人是不是觉得她答应得太痛快了,所以不肯相信她?
素手抬起,举到男子的面前,玉玲珑冷冷地说道:“你不信,那我们就击掌为誓!”
男子慢慢抬起手,顿了顿,终于击在玉玲珑的掌心上:“好,希望你记得今天的承诺。”
略带粗粝的掌心,从玉玲珑的手上缓缓滑落,这炎热的夏夜里,男子的手竟然指尖冰凉,仿佛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深深地看了玉玲珑一眼,男子转身离去,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玉玲珑微微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心头的大石却似乎并没有消失,依然沉沉地压在她的心上。
事情,真的会就这么结束吗?
……
谷帘茶楼位于京城的西郊,因其茶楼里用来烹茶的水,完全取自于谷帘泉而得名,据说,就连茶楼里的每一套茶具,无论是紫砂茶碗,还是冰裂瓷碗,都是在泉水里温养七七四十九天以后才取出来用以盛茶的,因此这里烹制的茶,要比寻常的水更加能激发茶叶本身的香气,令人一尝过,便再也割舍不下。
谷帘茶楼虽然地处偏僻,却经常是人满为患,尤其是文人墨客,高官贵胄,都以能到这里品茶为雅事。
玉玲珑来的并不算晚,却看见红笺早已等候在门口,看见她来了,顿时喜形于色地迎上前来:“玉四小姐,我们大小姐在楼上雅座等着您,请您随我来吧。”
玉玲珑抬眼望去,只见一楼是一个极大的开间,四下门窗上皆挂着细密的竹帘,清风从帘隙间细细地吹进来,带来外面竹林的淡淡清香,十分地风雅。
正中间摆放着一台极大的紫檀案几,厚重中透着古朴,精美中透着高贵,旁边却不设座椅,案几上空无一物,纤尘不染,四周明显是特意留出一片空地,也不知是什么用意。
其余的地方,则整整齐齐地摆了数十张茶桌,上设茶具果碟,此刻已经坐满了人,到处都可见到摇头晃脑吟诗作对的文人。
玉玲珑有些奇怪,施惠如跑这么远,到这么一个地方来做什么,难道单单只是为了品茶吗?
上了二楼,只见施惠如正将珠帘掀起一条缝隙,向楼下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见玉玲珑来了,立刻笑着向她招招手:“玲珑,我在这里!”
两人在雅间里落了座,说是雅间,其实不过是用雕花屏风隔断的小单间,门口挂着珠帘,这样既为房间里的人增加了一层屏障,又可以将楼下的场景一览无余。
玉玲珑抿了口茶,倒也不觉得多么出奇,看来谷帘茶楼的名声,颇有些言过其实了。
世事大抵如此,名声极大的地方,其实也不见得有多么出众。
施惠如被关了许久,一出门显得十分兴奋,不停地拉着玉玲珑说这说那,玉玲珑却敏感地发现,施惠如的目光时不时飘向楼下的那张空荡荡的大案几,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当施惠如再次向外探头的时候,玉玲珑终于开口:“你来这儿,就只为了喝茶吗?”
施惠如的圆脸蓦地红了:“我这不是想跟你说说话嘛——”
话音未落,忽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便是门外红笺的声音:“小姐,来了,来了!”
施惠如猛地站起身来,连茶碗都给泼翻了,她却丝毫不在意,几步就走到了门口。
玉玲珑有些好笑,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她站起身,走到施惠如的旁边,和她一同向楼下看去。
那张巨大的紫檀案几旁,已经站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一袭宝蓝色的长衫,眉眼温和,正向四下响起的掌声抱拳示意,显得十分儒雅。
玉玲珑淡淡一笑,看向施惠如,只见她一见到那男子,脸上登时洋溢着幸福的笑意,如阳光般温暖。
这天下,大概只有一个男人能让施惠如这样关切吧。玉玲珑这样想着,心里却十分好奇,杨华年这是要干什么?
问题很快有了答案,一旁的书童在案几上铺了一张三尺许的素白宣纸,又专心准备着各色颜料,服侍杨华年作画。
一时间,楼上楼下悄无声息,近百双眼睛齐齐地看向杨华年。
施惠如更是大气都不敢喘,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直直地看着杨华年。
似乎没有感觉到这么多人的注视,杨华年手拈画笔,凝神默思了片刻,便开始缓缓下笔,几笔下去,已经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隔壁的雅间,有人低声说道:“杨世子这是要画美人?他擅长的不是泼墨山水吗?”
随着杨华年的运笔如飞,纸上的人物渐渐清晰,竟然真是一幅美人图,只见画上的女子,身姿纤长,俏若春花,眉如远山,目含冰雪,虽然只是一幅画,却活灵活现,仿佛那女子就站立在众人面前一般。
不到一顿饭的功夫,画作已经完成,杨华年收起画笔,一旁的书童立刻上前,用吸墨纸将未干的墨渍小心地吸干,这才将画幅拿起来,展现给众人,楼上楼下顿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接着便是众人各种赞许和品评之声。
红笺站在施惠如旁边,探着头努力地张望着,待看清画上的美人后,红笺不禁惊讶道:“咦,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施惠如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随即变得苍白,她猛地回过头,直直地看向玉玲珑,目光中满是震惊和讶异。
红笺口无遮拦的声音随即响起,仿佛蓦地恍然大悟:“好像是玉四小姐的模样!”
玉玲珑心头微微一震,定睛看去,只见那幅画上的女子一袭红装,发髻高堆,果然有几分像自己。
见一旁的施惠如泫然欲泣的模样,玉玲珑淡淡地说道:“天下模样相像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可能是我?”
就是,她跟这位长亭侯世子只见过一面,连话都没说过,杨华年画上的人怎么会是她?
施惠如听了这话,有些将信将疑,又向楼下看去,仿佛想确认画上的人究竟是不是玉玲珑。
就在楼下一片议论的喧哗声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忽然响起,在嘈杂的茶楼中显得格外清晰:“杨世兄果然好才艺,没辜负本王的嘱托!”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玉玲珑眉心微蹙,向下看去,只见人群之中,一袭白衫十分引人注目,正是几日不见的旭王。
此刻他摇着手中的扇子,脸上带着惯常的似笑非笑,缓缓走向案几前悬挂的画幅,仔细看了片刻,便向杨华年笑道:“本王还以为你是忘了,现在看来,世兄能将本王的心上人画得这般神似,就算让本王再多等两个月,也是值得!”
见旭王忽然来了,杨华年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转瞬便恢复了温雅的笑容:“王爷过奖了。”
两人一问一答,旁边的人群渐渐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纷纷笑着议论起来,京城里谁不知旭王心仪的女子是玉府的四小姐?只是玉玲珑一向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现在听旭王一说,大家才知道杨华年是为了旭王才画了这么一幅美人图,而画上的美人,自然就是传说中的玉家四小姐。
立时,众人纷纷涌上前去,争相一睹玉四小姐的真容。
站在二楼扶栏旁边的施惠如,这会儿才眉开眼笑起来,心情立刻大好,她拉着玉玲珑的手,笑道:“你看旭王爷对你多好,还特意让世子爷给你画像,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呢!”
玉玲珑冷哼:“谁稀罕?真是多事!”
她虽然不是古代那些保守的女子,个个把自己的容貌当成天大的秘密,生怕被人瞧了去,可是这么被众目睽睽地盯着,她仍然觉得有些别扭。
这个虞烈阳,可真能折腾!
再不理会楼下正兴致勃勃地品头论足的众人,玉玲珑撩起珠帘,回到桌子旁喝茶去了。
施惠如还当玉玲珑是不好意思,和红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色,便识趣地再也不提此事,回雅座和玉玲珑闲聊起来。
午间,楼下的人群渐渐散去,施惠如和玉玲珑也起身出了雅间,准备离开。
“出来半天了,你饿了没有?”施惠如得见心上人,一直是心情极好的样子,此时显然还意犹未尽,“听说附近有一家酒楼,清蒸鱼做得极好,我们去尝尝吧。”
谷帘泉附近水好,鱼塘也多,这里的鱼是出名的肉质细嫩,入口爽滑,玉玲珑便应了下来,两人一起向楼梯走去。
刚刚走到回廊角落里的房间,一个冷淡疏离的声音忽然从雅间里传了出来。
“今天的事,我替你遮掩过了,记住,我不会再给你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