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上完药,扶他侧身躺好,慢慢说:“让你疼的药才真能疗伤止血,你藏着捂着不去看,难道那伤就不在了?你仔细想想,哥哥说的可对?”
胤禩苦笑着不说话,他早过了听人说教的年纪,眼下的情形着实可笑。
昨晚同他一起做了逆伦坏事的人,今日做了正人君子像,同他讲道理?
胤禛看他神色便知他听不进去,沉默了一会儿,他用更小是声音说:“你且看着,忍到最后的人,才是赢家。这样的例子,无需我说吧。”
这话果然引得胤禩眼神波动,有闪烁光溢出。
胤禛心里看得一阵难耐,方才替他上药是引出的邪火无处发泄,只能重重咳嗽一声以示正经:“隔两日能起身走动,就递个牌子入宫请安吧。就算是为良母妃考量,你也必须忍。”
胤禩觉得自己这次居然听进去了,自嘲道:“学四哥吗?”
胤禛亦笑道:“随你怎么说,你自知在做什么就好。”
胤禩收了笑:“四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胤禛仍旧面色带笑看着弟弟:“本以为你不会问。”
胤禩沉默一会,慢慢说:“四哥别想唬弟弟,早年你是对弟弟说过很多话,可事态逼人的道理却忘了提点。这些都是过去事弟弟不想提,但四哥你当年不是选择了避祸么?既然避了,就不该再趟这趟水。”
胤禩一直看不懂这个哥哥,明明是清心寡欲的样子,偏偏非拉着自己往邪路上走;早年就装出一副祸不沾身的孤臣模样,却在自己最受打压的时候非要插一脚。如果自己从此之后就被帝王打压嫌弃了,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难道真像四哥说的,他能掐会算,知道自己日后有位极人臣的一日,才来雪中送碳?
胤禩不敢信,生父那日一席话,几乎否定了他的存在。
谈何将来?
胤禛抓了弟弟的手扣在掌中,慢慢道:“你就是想太多。你看昔日储君如何风光,被废时祭天告文又是如何无情。说句不该说的话,你觉得废太子听见‘生而克母’那句考语时会不比你伤心?那还是捧在手心养大的儿子呢,我们算什么?骂了也就骂了,你能指望皇父给你下矮桩?他能默许太医院给你用药,就算是有心安抚了。”
胤禩不接腔,只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放在身侧。
胤禛皱眉看他:“你用力做什么?不怕伤口裂开?”
胤禩回视他,不躲不闪,正色道:“四哥,我以为,今天早上,弟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胤禛不解:“说什么?”
胤禩吸一口气:“昨晚只当弟弟赔罪,四哥过了就忘了吧。日后也不必如此。”
胤禛沉下来。
他当然记得早上胤禩的话,只是那时他可有当老八是别扭说气话。
可眼下,他知道,老八是认真的。
……
这一晚胤禛走时很平静,他预演过几十种老八可能有的反应,这不过是其中一种,并且不是最坏的一种。
他走之前细细交代了胤禩藏药的用法以及这几日的饮食要点。他交代得仔细平和,就像是早年关爱懵懂的弟弟,这样的举止无疑让老八心更不好受。
迟早是要散的,当日能狠心不见,今日又何必如此。
朝堂风雨历来多变,胤禩不过托病闭门在府数日,就有各色人物上门暗中打探,只是因为皇帝打压时用了妄自钻营的罪名,明着上门探视的人寥寥无几。府中黑云笼罩人人自危,幼小的弘旺与大格格亦不敢高声哭闹。
胤禛隔日上朝时,看见老八来得比他更早些,一人立在自己的位上出神,虽然身形寥落,面目大半隐在阴影中。
胤禩听见身后有人寒暄时唤“四贝勒安好”,回头正见胤禛目光也望着自己,澄澈正明,略带探寻。他心里终究还是记得四哥早年的好,颔首算是答理。
议立储君的风波仍未过去,皇帝不知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在八贝勒销假入朝的第一日再度提及推举一事,并称昨晚受先孝庄太后与元后托梦,称储君有错,但错不至如此。
众朝臣历经这半月的连番起伏,心中多多少少都明了,皇上对废太子父子情分死灰复燃,先前说过的话都要自己咽回去了。
皇上,不带这样坑奴才的……您不知道奴才们已经狠狠得罪太子了?
对于皇帝的暗示大家心知肚明,但敢接着皇帝的话头往下说的人几乎没有,先前的太子死忠都在第一波的清洗中被打压殆尽,余下的几个虾兵蟹将实在不敢妄自出头,他们好不容易保存了一族性命,不想再丢得莫名其妙。
而马齐佟国维几个老臣却不一样,他们有足够强大的祖上功绩荫蔽,不惧帝王威慑,考虑的更多是家族日后的走势。
依附太子是最坏的选择,还不如做个纯臣。可惜他们上一回已经流露本意,不能在帝王打压之下就做了墙头草。
于是满朝没人啃声,都低头看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