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的嘴唇明显抖了抖,又恢复平静,然后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公主到底有何事?”
祁天晴如愿地逗乐了自己,依然躺在床上,嘟了唇似乎委屈道:“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说话,聊聊天,你也不去找人家,人家只有腆着脸来找你了。睍莼璩晓”
腆着脸?她有腆着脸么?这明明是乐此不疲。
今秋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替主人着想劝她出去,还是替自己着想自己出去,以往也有喜欢陛下的,却还从来没做到这份上,偏偏面前的长宁公主做到这份上了,她又没觉得她多讨厌多廉耻,甚至有点想看看陛下的反应。
苏幕却是耐不住了:“若无事,公主便先回去吧,今秋——”
今秋知道这是命令自己了,再观望不得,只得走到祁天晴身旁道:“公主,不如……”
“我不走,我是有正事来的。”说着,她无比认真道:“今秋,你可以先出去么?我有话和陛下说,说了我就走。”
这她样郑重其事,作为公主和陛下说几句话也实在理所当然,今秋看了看苏幕,低头道:“那奴婢先行告退。”说着退身出去。
她走后,祁天晴转了个方向,趴在床上撑起头看向苏幕,他仍然站在原地,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看着她。
祁天晴带着欢喜而微有腼腆的笑意,酝酿很久才开口道:“陛下,不对……是苏幕,苏幕,我很喜欢你,从你进京那天见你第一面我就喜欢你,尽管后来知道你是个已经有了好几个妃子的老男人,但我还是喜欢你,心甘情愿想做你的王妃,当然如果是王后就更好了,最好的是把其他几个妃子都赶走,只有我一个女人。”
苏幕默不作声。
在他面前,祁天晴向来就是沉不住气的那个,很快就问:“怎么样,你觉得呢?”
苏幕转过身去坐在了帐中的书案旁,开始拿东西出来忙。祁天晴又追问:“你怎么什么都不说?比如你也喜欢我,再或者,你不喜欢我,不会让我做王后之类的也可以说嘛,你怎么想就怎么说。”
“你不开口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我再对你表白几句?嗯,我觉得你戴面具好看,不戴面具更好看,你是不是特别喜欢白色所以全身上下只穿白色?或者只是因为爱干净才穿?其实你也可试一试别的颜色嘛,全身白看起来有点……我知道有个地方的大夫就是穿全白的,而且那里披麻戴孝也是全白。”
“为什么你性子这么冷淡?是只对我一个人这样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难道你以前受过女人的伤害?有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所以对女人都没感觉?”
“听说你四十多岁了,可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年轻呢?难道有什么秘方,能告诉我么,我要是也能……”
“今秋。”苏幕终于开口,于是今秋很快就进来,他头也不抬地吩咐:“领公主出去。”
听他又下逐客令,祁天晴大叫道:“我说你怎么这样,动不动就赶人,我猜你明明是在心里偷偷喜欢我的,要不然怎么知道了我的身世还要让我做妃子呢?你就是死鸭子嘴硬,面冷心热吧,不对,闷骚,表面闷,内里骚,哈哈哈哈……”
“公主……”今秋在床边看着她,又不好直接动手去拉她起来,表情十分无奈,好半天才道:“饭做好了,公主该用饭了。”
祁天晴停止翻动,从床上抬起头来,“我要在这儿吃。”
“叫侍卫进来带公主出去。”苏幕忙自己的没回头,但终于下了狠招。
眼看今秋就要听吩咐叫人,祁天晴只得自己起来,“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了,今天完了还有明天呢,明天我再来,我来他个十天半月让你习惯,等你习惯了就能像喜欢今秋一样喜欢我了!”说着一把拿起床边桌上的金色面具,“这个给我戴戴!”话音落,人早已跑得没了影。
大昭的饭菜口味比黎国清淡,但也美味可口,吃完她便又转了转,见着大昭值守的武士正想过去和他们打听打听苏幕,自己身旁的宫女找来了,却是求着她回去。
随行的还有黎国送嫁官员,他们吩咐着宫女,得宫女照看好公主的一言一行,不能让她丢了黎国的脸面,所以宫女也是听命令行事,不得不劝阻她。
祁天晴叹口气,妥协了准备和她回去睡个早觉,正要进帐篷,只见大黑的天了,竟还有人端着饭菜往别处去,偏偏这人还是她眼熟的,好像在三皇子身边看见过。
“你去做什么?三皇子到现在还没吃么?”她不由问。
那人的语气明显地垂头丧气:“回公主,王爷晚饭没吃,奴才现在给热了再端过去试试。”
祁天晴一时无言。今天她达到了目地,苏幕也达到了目的,算是皆大欢喜,然而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如今唯一伤心的,就是凤卿了吧,被自己的父亲与兄弟毫不犹豫地推出去,而这一去,前途未卜,皇子的一切都完了。
“带我去,我去看看他。”祁天晴说着看向宫女:“同是天涯沦落人,我去看看三皇兄总无妨吧?”
宫女无奈,只好低头回“是。”17903952
凤卿不在帐篷内,只站在帐篷外的草地上,灰色的身影与黑色的夜混为一体,苍凉得像秋天里掉着落叶的树枝。
她往他面前一站,问道:“你现在想自尽吗?”
凤卿的眼中因见到她而出意一丝丝的惊喜意外,随后又一切恢复原貌,看着她缓缓摇头:“在你眼里我已经是可以去自尽了的可怜人么?”
“那就是不想自尽,不想死咯,那把这大髦给披上吧,难过可以,但如果还准备活着,就先保护好身体。”说着将厚重的大髦递给他。
凤卿依言穿上,她又说:“我们说了那么多互道珍重的话,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一起离开,老天爷很会开玩笑是不是?我刚才没怎么吃,正好你也没吃,我们一起去吃点好不好?”
凤卿一时没有回答,她露出期冀的样子来,撒娇道:“好不好嘛,难道你宁愿在这儿站着吹冷风也不愿意陪我去吃顿饭?”
凤卿终于回了话:“自然愿意。”她便一笑,高兴地拉了他往远处走,“那我们去吃点新鲜的,吃什么炒菜嘛,这个时候就该涮点火锅!”幕静抖自到。
找到之前下人热菜的锅,下面碳还没全熄,轻轻松松点燃,准备好食材,祁天晴一边吩咐凤卿照看火,一边径自离开,不一会儿就抱了两坛酒来,毫爽地往地上一坐,开了酒坛道:“闻闻,香不香,我们俩喝上几杯为自己饯行吧!祝我们离开这让人伤心的破地方,从此顺风顺水,逍遥快活!”
凤卿看了她半晌才和她一起坐在草地上,面前的柴火熊熊燃烧着,锅里热气香气飘着,所有一切在这寒冷时刻都显得那么合适,可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许久,才声音苍凉无力道:“这里……的确是个让人伤心的地方。”
“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去大昭,不过那句话说的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到最后,你永远不知道是好是坏,说不定去了反而让你成就一番事业呢?”祁天晴问:“你知道秦异人的故事么?”
“异人?”凤卿露出疑惑之色,祁天晴便知道这时代是没有了,只好自己说道:“有个国家叫秦国,秦国有个太子,太子有二十多个儿子,而其中一个儿子异人是最不受宠的,所以被送去敌国做了人质,异人做人质时碰到个商人吕不韦,这人后来帮他回秦国,做了秦国的国君,而他的儿子最后统一当时的无数小国,成了一代君主。”
凤卿看了她好久,“秦国?这是哪里的故事,为何我从未听闻?”
祁天晴无奈,只好说道:“那好吧,那我们不说别的了,就说那个帐篷里的苏幕,我知道,他是个什么城主的儿子,后来那个城被你们舞阳公主屠得一干二净,他只身一人逃往大昭,结果二十五年后,他成了让黎国闻风丧胆的大昭王。你以为你留在黎国会有好日子吗?那个程将军是太子的人是不是?”
“皇后与程将军是兄妹,程将军与太子是甥舅。”
“我就说!”祁天晴猛一拍腿,“你知道程将军为什么那么多皇子不说,偏偏要说送你去吗?”
凤卿摇头,黯然道:“我到现在也不知,他该知道我并无夺位之心。”
“他才不管你有没有这个心,他只管你对太子有没有威胁。他今天既然选择送你走,就证明他早已经盯上了你,你要是留在京城,但凡有机会,他可能就要了你的命永绝后患,现在尽管你离开了京城,但你至少还活着是不是?再有一点,你们的父皇现在并没什么驾崩的征兆,很可能还有几十年好活,你来大昭做质子,将来回去那便是其他几个兄弟谁也比不上的功劳,皇位兴许就是你的了,就算不是你的,你有大功在身,你那做了皇帝的兄弟也不敢轻易动你,综合上面种种,难道你宁愿在京城绝望等死也不愿在大昭有希望地活着?”
凤卿默然,面容却是仍然悲戚,“我没想到父皇会那么不留情,他甚至连一声都没有反对……是不是我与母亲对他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谁走了,谁又死了,他都无所谓?”
这难道就是皇室的悲哀?祁天晴叹了声气,嘴里却道:“他自然不是无所谓的,看得出来他并不舍得送你走,只是你应该知道他的性子,他是个个性软弱,由别人把控的人,那程将军咄咄逼人、义正言辞,那些皇子、大臣全都一个说法,你觉得他有多大的勇气来反对?他不是那样说一不二的人,所以只能任由你被带走。”
凤卿仍然保持着默然,就在祁天晴准备再开口劝说时,他突然轻轻一笑,一下子转变过来:“你说的对,大概……是这样吧。”
“当然是这样,我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不管是为了亲情还是为了前程,你都不该太难过,人生路长着,命数变化大着,你就走着瞧吧!”祁天晴见他认同自己的劝说,朝他举杯。
凤卿什么也没说,只抬了抬酒杯,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今秋从外面进帐篷,停了半晌,看向苏幕道:“外面这琵琶声是从黎国帐篷那边传来的,有两名女子在草地上,一人弹奏一人跳舞,似乎是黎国那五名美人中的两人。”
苏幕没有回话,她又道:“另外,奴婢看见长宁公主也还没歇息,她与那三皇子在地上涮着食物把酒言欢,似乎喝了许多酒。”
“明日不要再让她来。”他终于开口。
今秋想了想,“那奴婢明日便去安排一下。”
第二天晚间的歇息仍然在野外扎营,祁天晴因为宿醉而在马车上睡了大半天,这时候天黑了,睡觉时间到了,她却说不出的清醒,正准备着要往苏幕那里去挑|逗他,没想到却与今秋撞了个正着,她竟正往这边帐篷走来。
“你……”祁天晴大惊,“陛下有事找我?”说这话,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虽然夏侯翎相貌生得不错,可她也没自信到觉得自己短短两面就能融化一座冰山的程度。
果然,今秋过意不去地笑了笑,回道:“不是,是……”她犹豫着:“我是来找公主这里的一个人。”
“什么人?”祁天晴往自己身后看了看,实在想不到苏幕还能找谁。
今秋便说道:“这儿似乎有个姑娘会跳舞,昨晚在外面跳了一会儿的,不知公主是否知道?”
会跳舞的有很多,但专精于舞技的只有一人,那就是五美人里的张婉儿,舞跳得那真是不错,人也好看,可这人实在太招摇,丝毫不懂收敛锋芒,根本就不隐藏自己想做苏幕榻上女人的想法,这从她昨晚出去跳舞就能看出来。谁都知道去大昭的路上是最好的表现机会,因为现在人少,美人更少,去大昭了说不定十年八年都见不到君王一面,但现在直接出来顶着夜风跳舞这也太刻意了吧,没想到这苏幕还真给看上了。
祁天晴撇撇嘴,不情愿道:“知道,今秋大人找她做什么?”
今秋微笑道:“陛下今日心情欠佳,突然想起昨晚有看到会跳舞的,所以让奴婢来问问,若是公主方便,就让那女子去为陛下跳上一段。”
祁天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个身影就朝这边款款走来,等到了她面前,柔声道:“公主,公主白日说想喝藕汤,昨日没喝到,现在婉儿就给公主端了一碗来,不知公主现在还想喝么?”说话的正是张婉儿,她自恃颇高,总共都没和自己见几面,没想到现在却突然的这么把她放在心上了。
今秋闻声回过头去,那张婉儿也抬起头来,看见她,立刻恭敬道:“呀,是苏陛下旁边的今秋大人。”
今秋果然认出她来:“对了,你便是昨晚跳舞的女子吧,我正要找你呢,你可得空去陛下那里一趟,为他跳一段昨晚的舞?”
竟真是来找她的!张婉儿喜出望外,眉眼一下全散开了,却还记得矜持一下,低了头道:“陛下的吩咐,婉儿自然在所不辞。”
“那……”今秋回过头来,“公主,我就先带她去了。”
祁天晴看向张婉儿,“先等等,婉儿,我看你这头簪似乎与衣服颜色不太配嘛,我那里有一支很好看的步摇,不如你随我进去看看?陛下让你去,你也别穿戴不得体扫了陛下的兴。”
今秋就在外面,而且有一支步摇在里面等着,又是安全保障又是首饰you惑,张婉儿根本就不担心,点头道:“是,谢公主。”说着,便随祁天晴进去。
祁天晴让她将那碗藕汤放下,再指了她坐到梳妆镜旁,而后从首饰盒里拿出一只镶红宝石的蝴蝶金步摇来,“你试看看,这个戴上去怎么样?”
那步摇做得精致华丽,在烛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张婉儿一见就忍不住吃惊欢喜,连忙道:“谢谢公主!他日婉儿定不忘公主恩情。”说着,将步摇慢慢插上发髻。
在她眼里,这长宁公主不只是不是公主,连郡主也算不上了,她不过是个父亲都不知道是谁的野种,而且曾经还受过强盗污辱,这样的女人拿什么来得到大昭王的宠爱?自己却是不同,虽然没有公主的封号,但却身家清白,而且相貌半分不输她,更何况她有十年舞技,像如今大昭王不就第一个看中了她么?看来公主并不傻,还知道事先给些恩惠她与她搞好关系,而公主所拥有的衣服首饰财物,正是自己比不上的,她给这些恩惠自己倒也不错。
祁天晴往边上踱着步,然后慢慢悠悠道:“婉儿,你要知道,如今你虽是第一个得到了接近大昭王的机会,却仅仅只是先走了一步而已,你毕竟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美人,往后的路还须谨慎着。”
张婉儿一边欣赏着自己戴着步摇的模样,一边忍不住笑,“公主,婉儿明白,婉儿再怎么样也是公主的人,没有公主,自然也就没有婉儿。”
祁天晴回过头来:“你明白就好。”
哼,现在是这样,以后只看谁能得到大昭王的宠爱了!张婉儿越发春风得意地一笑,“公主放心,婉儿会在苏陛下面前多多替公主说话的。”
祁天晴表示欣慰地笑,然后端起那碗藕汤来,“你还没吃晚饭吧,快点把这汤喝了,这一去,很可能得到明早才能吃到饭。”
这话让张婉儿心里乐开了花,其实她也是这样想的!那今秋女官说是去跳舞,可是个人都知道这大晚上的,月美星美的哪能光跳舞?她是真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这么快,早知道就穿那件最好看的粉红肚兜了。
“公主这是说的什么话,婉儿等会就能回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开开心心地接过藕汤,喝了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