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迎便跟留宿生们一起住在成德苑,这是一个大四进的院子,两侧带跨院,前面的倒座房是管教妈妈和看门婆子轮值的地方,最后面的罩房是茅房、浴室和烧火房。在女学初建之时,为了征用太平坊所有的地,郑皇后出了一大笔私房钱,为了尽快将学宫各项设施建成,不少房舍都是直接用原主的住房,太平坊北挨着皇城,地段很好,住的也都是富贵人家,成德苑就是当年一户人家的别馆。因为修得甚为齐整,便直接用作宿舍。如今女学经费不足,房舍的维护便不似从前,墙面斑驳,柱子上的漆也剥落下来,显得有些破旧,只是院子宽敞,房屋高阔,梁柱都用的是十足好木料,显示着从前主人的豪阔。
主屋厢房都是三间大小,各间却并没有用隔断隔开,一进门对面就是大通铺,上面整齐的码放着一排被褥枕头。斯迎住的这间正好是东厢,她是后来的,因此位置并不好,正对着门,比较吵闹,而且冬天会往里面灌风。
通铺的对面是几扇窗子,窗下放着一排半人高的矮柜子,左右每边六个,平时只用五个,上面刻着编号,每个都挂了一把锁,西边备用的矮柜子正好归她用,屋内两边的角落里分别放着两个架子,上面放着一个个的木盆,木盆上也有编号。
斯迎从彭斋长那里领了被褥、木盆、两套换洗的秋季学宫服等一应生活用具,还有柜子的钥匙。
彭斋长把这一年的书交给斯迎,说道:“这是今年的课本,还有一个空白的簿子,如果当天有经学、诗词、老庄、法学、算学、史学则每课发一张纸,绘画、书法课发两张,先生让做的功课都用那个写,除非先生另有交代,否则用光了不另发。你自己仔细些用,这没有多的。笔每年发大中小号各一,用坏了拿着坏笔到我这里换新的,不过每年最多换六次,墨丸每月四块。”此时的学问以记诵为主,用纸并不多,一般来说还是够用的。
斯迎接过书,向彭斋长道谢,摸着崭新的书本,心里很是高兴,在彭斋长面前却很是小心谨慎。自上次她回来之后,彭斋长就再没对她有过笑模样,大约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同了,也算是人之常情,而这次回来,她则更是一直耷拉着脸,说话的声调也低沉了几分,让她不由多了几分不自在,因此她也只敢观察着斋长的脸色,只敢称是,不敢多问一句。不过彭斋长也没有为难她,只是按照常规程序办事,面无表情的交代完她管的事,便让斯迎去成德苑的公事厅报道。
斯迎很快见到了成德苑真正的主管——樊掌事,这位樊掌事四十来岁年纪,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裳,仪容整理的一丝不苟,头上是最简单的发髻,梳的整整齐齐,丝毫不乱,相貌端庄,嘴角的笑容含而不露,给人一团和气之感,说话的声音也柔和悦耳,让人如沐春风。她看着斯迎说道:“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们的管教妈妈,这两位是冯妈妈和程妈妈。”回过头冲着站在旁边的两个三十来岁的女子点了下头。
冯妈妈微胖,各自略矮,样貌憨厚,程妈妈则是个瘦高个子,长得普通,却笑盈盈,一脸喜气。斯迎赶忙给那两人见礼,两个管教妈妈从斯迎进门就开始观察,见她年纪虽小,仪态却出众,轻移莲步,罗裙不摆,亭亭而立,身形稳健,回话落落大方,行礼不亢不卑,心里也很满意,跟樊掌事交换了个眼神,交代一些规矩和注意事项便让斯迎回去了。
当初郑太皇为了不让留宿生和官员家的子女行为举止差的太远,就派了懂得宫廷礼仪的宫女从小教这些女孩子仪态规范,此后成了惯例。女学的留宿生们虽然不像大户人家那样,有专人管教,但女学里的规矩也相当严苛,这些教导妈妈完全是按照宫内的标准来要求她们,动不动就会体罚。
掌管各苑留宿生的是掌事,她们也属于金学正的学生司,而每苑掌事手下直接管理学生的有六个管教妈妈,每两位管一个院子学生,轮流在成德苑值守,她们都是宫中退下来的宫女,大多因为家里没了人,又错失了嫁人的机会,无处可去,便到女学管理教导小孩子,领份俸禄,有个落脚之地。
两位妈妈从女孩子们起床、洗漱、吃饭到晚上睡觉都要管理,所有行为规范全都按照宫里设置,如果做得不对,打骂体罚是常有的事,茂学宿舍管理最为严格,就是为了让她们养成好习惯。每天酉时下课之后是一段比较自由的时间,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宿舍在二更时锁门,然后各宿舍点名,如果逾时不归,就要受罚。平日里,留宿生们还要轮流负责打扫宿舍卫生、打水等等。
学宫十日一休沐,叫旬休,休沐日留宿生们可以自行处置时间,只是这个时间要洗衣物,整理东西,也没有什么玩的时间。住在女学的孩子平时不能出太平学宫的大门,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准家里人来接,不过,住宿生的来源不是孤儿,就是要被卖做奴婢的孩子中挑来的,她们也无家可归。
斯迎走了出去,冯妈妈便对樊掌事笑道:“真是亲眼所见才知道,也不过就是个孩子,才多大岁数,还没满十二吧,就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斯迎两门亲家家破人亡,她本人被齐王看成“红颜祸水”的传闻早被她们八卦了好几遍了,这次,女学又专门为了给她破例开了个全员会,高层那几位斗法,她们也看在眼里。
程妈妈冷笑一声,说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事还少?红颜祸水,呵,无非是把男人的错推在女人身上罢了。一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能祸害谁?”她面上和善,骨子里头却是个清冷性子,宫里看够了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也得意过,也吃亏过,现在早就看透了世情,现在学宫这点事对她来说算得了什么,只是有时候有这么点由头,就不由自主流露出些愤世嫉俗来。
樊掌事笑道:“嗐,凭她们在外头怎么闹吧,也管不到我们头上来,我们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她们这些人再怎么样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自有一份体面在,虽然金学正是她们的顶头上司,但也指派不动她们,杨学督也得给她们三分面子。因此她们在太平学宫也算是自成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