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脚大仙道:“承蒙错爱,僧友多礼了。请问,僧友在哪儿出家?”
三哥道:“峨眉山万年寺。”
“怎么称呼?”
三哥道:“小僧形容丑陋,背驼眼斜嘴儿歪,主持赐小僧一个雅号,叫‘十八贱’,人丑名也丑,万勿见笑。”
赤脚大仙道:“不对,你不叫‘十八贱’,咦,这回说谎啦,怎么就脸不变色心不跳了呢?原来,你说谎说惯了,故不害臊,脸皮实厚,不动声色,这可不好,刚才,贫僧看错人了。”
三哥不置可否,道:“小僧的毛病不少,请大仙恕罪。”
赤脚大仙道:“能行‘疗伤复元接地气’神功者,除了昆仑剑仙巴老祖外,就只有他的高足柳三哥了,贫僧再笨,呆猜猜也猜着了,你说,贫僧猜得对不对?”
三哥道:“大仙以为这么一吓,就将小僧吓懵了,不对,柳三哥是柳三哥,十八贱是十八贱,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大仙这回真正猜错了。小僧不懂啥叫‘接地气’神功,只是打个盹解乏而已,信不信由你。”
赤脚大仙哈哈大笑,双目清澄,明亮如镜,看着三哥,道:“对千变万化柳三哥来说,要变成一个奇丑无比的十八贱,只是小菜一碟,你骗得了众人,骗不了贫僧。贫僧虽是个书蠹头,却不是个书呆子,头脑一向冷静清醒,洞察世事,绝不是个固执偏颇犯傻幻想的书蛀虫,要想骗过贫僧,着实不好骗。”
三哥打肿脸充胖子,笑道:“行了,该问的全问了,该说的也全说了,小僧告辞了。”
赤脚大仙,又是双手一伸,挡住去路,道:“不行,不说真话不能走。”
三哥道:“大仙刚才是说,必须问了法号才能走,小僧问了,却又说,不说真话不能走了,若说了真话,不知又有啥说法了?”
赤脚大仙大笑道:“哈哈,这话说得好,若说了真话,还有一句话呢,叫‘说说清楚才能走’。”
三哥道:“只要大仙认为小僧没说清楚,还是走不了。”
赤脚大仙道:“对。多半说不清楚,还是走不了,得跟贫僧去少林寺走一趟。”
三哥奇道:“想不到大仙竟如此霸道。”
赤脚大仙道:“贫僧是少林护法,若触犯少林法规,贫僧便要将触犯者绳之以法,以儆效尤,不霸道一点,寺中法规,还有人遵奉么。”
三哥恼道:“大仙以为拦得住小僧么?”
赤脚大仙道:“若僧友身体无恙,此事难说,今僧友面色苍白,气血两亏,听说,曾在半月之中,受过无尽折磨,一时体内真气难以恢复,看来,杭城捕快所言非虚,若动起手来,拦住僧友,谅必并不吃力,虽则,有些像趁火打劫的意思,不过,有便宜可捡,贫僧不会贪图名声,轻易放过。”
三哥冷嘲道:“别想得太美啦,其实,世上想当然的事极少,出人意料之事太多。真动起手来,谁胜谁负,正经难说。江湖上的人说,平时,我的运气不咋的,如今,更是晦气落沉沉,若动起手来,运气却一直不错,自己也觉着古怪,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大仙怎么看。”
说着,三哥僧衣一撩,右手已握住腰间剑柄。
赤脚大仙笑道:“好像江湖上确有这么一说,贫僧却不大相信,贫僧讲究的是真功夫,功夫不济,运气再好,动起手来,也是白搭。看样子,说是说不动你了,那咱俩就切磋切磋吧,不过,贫僧一望而知,僧友面色苍白,气血两亏,真力实在不济,僧友,不,三哥,请先进招吧。”
说着,笑模悠儿,向后跨了一步,双掌一翻,上下两掌当胸合抱,如抱圆弧,瞬息之间,已将周身要穴,守护得滴水不漏,襟怀幽深,暗藏杀着,的是名家风范。
柳三哥道:“大仙是前辈,晚辈怎能占这个便宜,还是请大仙先出招吧。”
赤脚大仙道:“咦,咱俩好像是在请客吃饭,不是在切磋比武呀,如此客气起来,这武就莫法比了。”
柳三哥讥道:“不必客气,说到底,大仙无非是为了二十五万两赏银而来,爱财之心,人皆有之,别装啦,当今江湖,漂亮话鬼才信,动手吧,赏银得否,还得功夫上见真章呢。”
赤脚大仙道:“僧友差矣,贫僧视富贵如浮云,此行肩负少林使命,也为主持江湖公道。”
柳三哥道:“哈哈,公道?大仙乃追捕柳三哥滚滚大潮中的一员而已,必欲置三哥于死地而后快,江湖沸腾,甚嚣尘上,黑道白道官道,如今再加上僧道,各方加盟,群起而攻之,世人皆言可杀,杀之且有重赏,有何公道可言!不料众人落空,大仙独得,打个不伦不类的比喻,叫作‘瞎猫逮着死老鼠’,大仙撞大运啦。”
赤脚大仙道:“错,不是贫僧交大运,而是贫僧的头脑好使。杭城捕快兵勇,料定你急于返回南京,要去见怀孕生子的南不倒,故在通向北面的城关码头,布重兵设卡拦截。贫僧以为,柳三哥是个聪明人,不会去自投罗网,绕道城东的稻香路,迂回北上要安全得多,故贫僧在此恭候多时了,若是你不做‘接地气’神功,也许,贫僧还真认不出来,让你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呢,你却偏偏做功了,合该让贫僧逮着,不要想不通,这是劫数,劫数到了,该还的总要还,逃是逃不过去的,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嘛,柳三哥,赖是赖不过门的。”
事已至此,三哥道:“对,在下正是千变万化柳三哥,赤脚大仙,你看着看着办吧。”
赤脚大仙道:“好,承认就好。”
三哥道:“大仙既不是为财而来,莫非是为老龙头伸张正义来了?”
赤脚大仙道:“否。不知你是假痴不颠呢,还是故作镇静,贫僧从不染指俗世纷争,是为了另一桩案子。”
三哥一头雾水,道:“另一桩案子?大仙,直说吧,你越是旁敲侧击,在下就越是稀哩糊涂。”
赤脚大仙道:“你真想听?”
三哥道:“当然。”
赤脚大仙点点头,撤了双掌,一撩僧衣,席地而坐,道:“说来话长,坐下谈,如何?”
三哥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赤脚大仙叹口气,道:“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今年夏末,少林寺两位年轻僧侣,到黑龙江四块石保镖寺去拜见师父净空法师。”
三哥笑道:“江湖人称净空发痴叫不醒,对吧,哈,此人有趣之极。”
赤脚大仙叹道:“唉,再也有趣不了啦。”
三哥道:“此话怎讲?”
赤脚大仙道:“死啦。”
三哥大愕,道:“啊,会不会搞错哟。”
赤脚大仙朝他上上下下看了看,道:“你真的不知道?”
三哥道:“从未耳闻,今儿才第一次听说。”
赤脚大仙道:“不是死于病,而是死于他杀。”
三哥道:“这就奇了,能有人杀得了他!”
赤脚大仙道:“奇的事还在后头呢。两位僧侣来到四块石山顶,找到了保镖寺,寺庙简陋狭小,是土坯盖的芭房,人迹罕至,僧侣推开柴门,进入大雄宝殿,佛祖神像画在一幅黄布上,挂在墙上,叫不醒却趴在地上,拂尘扔在一旁,早已气绝身亡。因寺在山顶,山上冰雪常年不化,所以,尸体保存完好,宛如生前一般,只是脖子左侧,有一道寸许长的剑口,身下是一滩干涸的血泊,血是从左颈伤口喷溅而出,侧墙上,有喷溅状血迹,此外,身体其它部位,均无损伤,从尸表尸斑及僵硬程度推断,叫不醒遇难已有年把了,能一剑切断叫不醒脖颈静脉,送他去西天的人,当今武林,只有寥寥数人。”
柳三哥惊道:“莫非大仙怀疑是在下杀了叫不醒?”
赤脚大仙道:“你是数人之一,当然脱不了干系,不过,世事难测,难下断论。只是叫不醒左脖子上一寸许的剑口,让人自然而然想到了你,这是天下第一剑的绝招:一剑飘红。其实,现场还有一件事,也隐隐约约指向了你。”
三哥道:“啊,不会吧。”
赤脚大仙道:“当时,两位僧侣俯身细看,见叫不醒趴在地上,食指插入土中,不知要干啥,定睛一看,原来,他在弥留之际,用食指在地上,写了一个字。”
柳三哥问:“啥字?”
赤脚大仙道:“寺庙简陋,大雄宝殿内的地为土坪,叫不醒的食指插入土中,在他头顶右上方地面上,写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木’字。”
柳三哥道:“那是啥意思?”
赤脚大仙道:“有人推测,在叫不醒弥留之际,他是想写下杀手的名字。”
柳三哥道:“这跟我没关系了吧?”
赤脚大仙道:“有一种说法,叫不醒是想写一个‘柳’字,写了一半,死了,没写成。这个‘柳’字,指的就是柳三哥,跟‘一剑飘红’相映成趣,因此,有人推断,杀手是柳三哥。”
柳三哥道:“牵强附会,大仙也信?”
赤脚大仙道:“不是信,是存疑。”
三哥道:“不,那是嫁祸于人,若在下杀了叫不醒,会留下那么多指向自己的证据吗!除非脑子被驴踢了。”
赤脚大仙道:“此事诸多蹊跷。当时,一位僧人留在寺中,保护现场,另一位僧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历时半月,赶回少林寺,向主持禀报此事,主持为慎重起见,命贫僧与僧人再去现场检察一番,贫僧也日夜兼程赶到了保镖寺,亲眼见到了地上的那个字,没错,是个‘木’字。不过,决定来找你的不是贫僧,而是少林寺方丈与四大长老,他们认为,你具有杀死叫不醒的重大嫌疑,命贫僧务必将你找到,请到少林寺,说说清楚。”
三哥道:“啊,天哪,怎么无头无脑的冤案会接踵而来,一案未了,一案又至,在下真有些瞠目结舌,茫然不知所措了。”
赤脚大仙道:“这叫‘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顶头风’,人走霉运时,常有之事,想开点,走吧,三哥,要真动起手来,实在有失你我斯文。”
三哥道:“事情总说得清楚的,少林寺乃慈悲清明之地,相信主持不会妄断是非,若在平时,在下会即刻跟着大仙去少林,可如今,在下实在分身无术,不能去,决不能去。”
赤脚大仙道:“是不是南不倒要生孩子了?”
三哥道:“已经生了。”
“生了个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赤脚大仙道:“恭喜恭喜,三哥喜得贵子,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