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道:“哟,八哥出息了,还会吟诗了。”
八哥道:“出息啥呀,有钱,才叫出息,没钱,啥也不是。”
他并拢自己的手指,举起来,迎着灯光看,道:“他妈的,指间全部透光,即便有几个钱,也全漏了,漏财手,得,受穷吧。看它干啥,不看了。”
众人笑道:“八哥,你少逛几次窑子,不是就有了。”
八哥道:“你想憋死老子呀。”
他又对阿四道:“凭老兄的本事,只要去‘满堂彩’摇几把骰子,就能把你半年的薪水赚到手了,信不?”
“不信。”
“咱俩赌一把,怎样?”
阿四问:“怎么赌?”
“咱俩到满堂彩赌场去,赌资我出,骰子你摇,输了算我的,赢了,咱俩五五开。”
众人道:“这可是你说的呀,八哥,不许赖。”
八哥嘴一撇,道:“老子几时赖过账?又小瞧人了不是?满堂彩每日的金银,哗啦哗啦流进库,全从老子手上过,虽是个过路财神,却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三两五两银子,在老子眼里,那不是钱。”
众人道:“是啥?”
“屎。”
众人笑道:“阿四,还不干呀,干,再不干,真成傻逼了,换了我,也干,不干白不干。”
阿四笑了,道:“行,赌一把。”
第二天晚,八哥带着阿四,走进了金碧辉煌的满堂彩赌场,大厅里,灯火通明,人声繁杂,摆着几十张赌桌,张张赌桌围满了赌徒与看客。
八哥将五两银子塞给阿四,那是他的全部积蓄,道:“阿四哥,又不是你的钱,胆子乐得大一点,祝你好运。”
阿四朝他看了一眼,道:“那就碰碰运气吧,输了,别怨我。”
八哥道:“嗨,小儿科,又小瞧老子了不是?又不是五百两银子,老子啥场面没见过,穷虽穷,定力还是有的。你就赌一把吧,一把决输赢,免得你吓趴下。”
嘴上虽这么说,心却有点儿发虚,五两银子是他一个月的薪水,真输了,也肉痛。
他俩来到大厅边上的赌桌旁,这张赌桌规定,只能押小赌资,赌徒可以押注一两到三十两的白银,碰碰运气;至于,押注三十两白银以上的赌资,只能换成等价的筹码,到大赌桌上去赌了。
自然,满堂彩赌场有个专门换筹码的窗口。
八哥带着阿四在赌桌旁坐定,阿四押上五两银子,跟风的人有五个,骰盅里有六颗骰子,六人各摇一盅,以数大者为赢。
其它人先摇,五人摇完了,最大者点数是三十五,最小者点数是十五,阿四能赢的概率极小,没摇骰盅,已慌了神,他看看八哥,道:“不妙啊,八哥。”
八哥朝地上“呸呸呸”,连吐三口吐沫,恼道:“放你娘的狗屁,说几句利市话,行不,要不,就只管摇,别放屁,乱放屁,财神爷本来想挑挑你发个财,受不了屁臭,也得跑路。”
赌徒最讲究这个,阿四犯了大忌,见八哥急眼了,自知理亏,赶紧闭嘴。
阿四最后摇骰盅,钱虽不是他的,心却别别乱跳,他摇了六摇,实在不愿开盅,坐桩监赌的厉声喝道:“开盅,再不开,就算弃权。”
阿四只得放下骰盅,掀盖,哇,六颗骰子,齐齐六点朝上,六六三十六,阿四的点数最大,完胜一局。
赌桌旁围观者,发出一阵欢呼,像这种呼声,在满堂彩赌场,此起彼伏,极为常见,随呼随忘,是常有的事,对阿四来说,却成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他大喜过望,将三十两银子揽入怀中,拉着八哥就想走。
八哥道:“你干啥?”
“咱不赌了。”
八哥怒道:“笨蛋,你的手气正好着呢,这个时候要高屋建瓴,飞流直下,一鼓作气,乘胜前进,不行,干,全押上。”
急得八哥抓耳挠腮,把能想到的词儿都用上了。
阿四傻了:“啊?”
八哥指指他怀中的银子,却又不敢碰,怕鸡爪手破了运气,急得怒发冲冠,横眉跺脚,嚷嚷道:“快,给老子,全,押,上!”
八哥眼睛发红,快喷火了,要拼命的样子,阿四胆小,只得战战兢兢掏出怀中的银子,将三十两银子,不情不愿地推到赌桌中间。
过了一会儿,凑足了六人,其它五人先摇骰盅,第四位摇者,摇了三十六点,第五位,只摇了九点,气得转身就走。
阿四最后摇骰盅,他摇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完了,该死的八哥,不听我的,看来,赢来的钱,要输个净光了,真可惜,操,反正不是我的,活该,鸡爪手八哥!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他摇了六下,将骰盅放在桌上,掀盖,哇,又是六颗骰子全是六点朝上,与第四位摇骰盅者并列,围观者呼声又起,按规矩,他俩要再摇一次,一决输赢。
第二次摇骰盅,岂料,对手摇了五个一,一个零,总共五分,臭。
摇骰者自认倒霉,转身要走,被坐桩的一把拉住,道:“客官,别走呀,也许,你臭,他更臭呢。”
摇骰者苦笑,道:“不会吧。”
坐桩者道:“不会也别走,好戏在后头,人生难预料,赌局更奇妙。”
摇五点者这才没走。
八哥朝坐桩者白个眼,心道:“多管闲事,多吃屁,太不给面子了,要是老子输了,想个法,整死你。”
转而一想,怕啥,从我记事起,这辈子摇骰子,还从未将六粒骰子,摇成五点的呢。看来,这次是手拿把掐赢定喽。
不仅老子没有过,手气再臭的人,六粒骰子,要想摇成五点,也像中头奖一样难哪。
阿四面含微笑,摇骰,放盅,掀盖,呀,阿四抽了一口冷气,傻眼了,竟也摇了个五点。
所不同的是:他摇了一个五点,五个零点。虽与前者并列,却也真险,差一点就输啦。
这是咋回事呀,天!
阿四差一点厥倒,对手乐得蹦了起来,对坐桩者道:“老兄,要是我赢了,咱俩五五开。”
坐桩监赌者道:“好说好说。”
围观者呼声暴起,响遍大厅,赌资不大,呼声却大,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了,引得其它赌桌上围观的人,纷纷涌向这张赌桌,赌场保镖慌了,忙增派人手,将众人挡了回去。
这种赌局,不是天天能有的,点数胶着,紧扣人心,确实让人瞠目结舌,大开眼界。
按规矩,若是双方都不愿意摇了,也可以不摇;双方可以平分六人赌资。
若是有一方要摇,必得再摇最后一次。
阿四对八哥悄声道:“小祖宗,咱们不摇了,行不?”
八哥铁青着脸,双眼紧盯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道:“不行,破釜沉舟,义无反顾,勇往直前,趁热打铁,势如破竹,再创佳绩。”
八哥像是在念经,不是在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银子,那眼神,跟他大脑里的那根筋,绷得一样直。
念经的人,是有信念的,你想让他转过弯来,真是痴心梦想。
阿四心道:其实,这竹子没破呀,卡住了,哪来的势如破竹呀,八哥瞎说,心乱了,嘴也乱了,再会说的人,这时,也难免会乱。
阿四喃喃道:“这,这,要是……”
八哥道:“闭嘴,摇盅,运气好着呢,玉皇大帝当头罩,财神菩萨迷迷笑,财运来了如山倒,金银财宝跟你跑。”
他像个巫师似的念叨着,一个劲儿为阿四打气,气可鼓,不可泄,这个道理八哥最懂。
阿四双手撑着赌桌,几乎坐不住了,差一点,就要出溜到地上去了。
第三次摇骰,对方手气不错,摇了个三十三点。
阿四只得又摇,手在摇着骰盅,骨碌碌作响,却没一点感觉,像是别人在摇一般,只觉得,胸口心儿怦怦乱跳,几乎要从嘴里蹦出来了。
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把骰盅放在桌上的,也不知是怎么掀开盅盖的,只听得围观众人,又叫又跳,啧啧称奇。
阿四直勾勾地盯着骰盅里的六粒骰子,六粒骰子围成一个美妙的圆圈,俱各笑逐颜开,六点朝上,六六三十六。
“三十六”,这是世上最美妙的数字。
啊,我又摇了个三十六么?不会吧,梦里想屁吃,哪有这种好事,会不会是对方摇的呀?到底是谁摇的呢?
这一刻,轮到阿四乱了。
直到八哥抱着他,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两口,道:“呆子,咱们赢啦,赢啦,真他妈的,精彩!过瘾!比赢钱还过瘾!”
见阿四还在精神恍惚,怕他中邪了,八哥在他脸上“咣咣”抽了两耳光,道:“傻子醒醒,咱们赢了,快,醒醒。”
阿四这才如梦初醒,推开八哥,扑到桌上,把银子全扒拉进了怀里,一百八十两银子,塞进怀里真沉,一直沉到心底。
此生,他从未在自己怀里,一次塞进过那么多银子,沉是真沉,开心是真开心。
坐桩监赌者对阿四道:“客官,懂规矩么?”
阿四道:“规矩?啥叫规矩,规矩就是,我赢啦!”
坐桩者对八哥道:“八哥,你给这位客官说道说道。”
八哥道:“阿四,别乱来,按规定,赢者要拿出一成的赌银交给坐桩者。”
“啊,为什么?”
坐桩者道:“你想让满堂彩的人喝西北风呀。”
阿四想想也是,满堂彩开赌场也不能白开呀,点头道:“成。”
上交了十八两银子。坐桩的道:“不对,还有第一次该交的三两,一共二十一两。”
“这么算呀?”
“不这么算,怎么算?你问八哥去,八哥知道。”
阿四看看八哥,八哥点点头,阿四只得又交出了三两,怀里还剩了一百五十九两银子。
事后,八哥严守承诺,除去自己的本银五两,所赢一百五十四两银子,他俩对半分,各得七十七两银子。
对阿四来说,他发了一笔大财。
一个月薪水是三两银子,一年是三十六两银子,他上有老,下有小,每月交给老婆二两半,半两银子是他一个月的零花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如今,有了这七十七两银子,干啥?做生意。
要是有一百五十两银子,就能在夫子庙租个门面,开一家店铺了。
是不是再去赌一把?其它,没别的法子可想,没人会借给你八十两银子去开店。
要是这个店亏本倒闭呢?那八十两银子就算打水漂了。只剩了一个穷光蛋,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没人要他这条贱命。
阿四想了三天三夜,突然,想起了八哥,世上只有八哥最看得起我,也许,他肯借呢。
他找到八哥,道:“兄弟,商量个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