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陵萧子玄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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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瓷高脚灯摆在梨花木几案上,灯焰如豆。此时此刻,晕黄而明亮的柔光落在血红色的七个大字上面,阴森诡异,倒颇有几分夜读聊斋的意境。
萧子玄前一世是读过聊斋的,同二十一世纪的恐怖小说比起来,既少了精妙而令人窒息的剧情,又缺乏富于张力和冲击性的画面感。
但中国古典的志怪小说集本就不应该同西方的惊悚文学相提并论。
他前世听燕京大学一位很有名望的教授讲过,中国是不存在恐怖小说这一种题材的,古代没有,近现代也罕见代表性的佳作。
类似《聊斋志异》这样的浪漫主义文言短篇小说集,字里行间充斥的是文人墨客的“雅”趣,即便工笔精于描绘奇幻的情节,但归根结底不追求“惊奇”二字。
这也无怪聊斋即便写尽了漫天鬼怪,明嘲暗讽、针砭时事,可依旧能留下动人凄婉的爱情故事。这样的细腻,西方惊悚文学是写不出来的。
想想看,如今的萧子玄挑灯夜读,紫檀木清香犹在身畔萦绕,这时突然从阴暗的角落里钻出来一只缺胳膊断腿的丧尸,只怕愤怒的萧子玄会直接一巴掌把它拍扁。
闹鬼也要讲究一个意境啊,粗蛮暴力的鬼怪滚回去,优雅而充满情趣的古代世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萧子玄暗自想着,自己打开这封“血书”,是不是会跳出来一个翘着尾巴、呆萌可爱的小狐仙啊……
他心里想着,嘴上却是笑着,暗怪自己真是被酒冲昏了头脑,身为堂堂燕京大学物理系本科生,萧子玄着实应当是严谨刻板的性子,怎么穿越之后变成了这副狼狈痴傻的模样。
他仔细检查了密封信函的火漆,这种东西虽然远不如后世的密封胶管用,但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肯定不会失效。
信封材质上佳,萧子玄两指轻轻摩挲间,完全摸不出内里藏有几张纸。沿着信封边缘抚过,既柔滑顺畅,又不失令人踏实的阻尼感。
想必写信者也一定是很有讲究的贵人。
耽误了好一段时间,萧子玄这才撕开了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件。
只有一张纸,纸上密布着几列蝇头小楷,仅占据了不足四分之一的空间,剩下的四分之三皆为空白。
字迹真是清秀:
“南陵萧子玄公子,敬启者。
接读手书,知君抱恙欠安,甚为悬念。
暮春三月,恰逢清明,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值此佳节,欲与尊下相会于南陵,共赏满城天鹅,绕塔而飞,依湖而憩。
托和风直上曜日,乘天鹅同登青云,此乃吾与子之所共适。
匆此先复,余后再禀。”
萧子玄前前后后看了三遍,粗长的眉毛拧成了死结,依旧看不出这封信里面究竟有什么玄机。
现在惊蛰刚过,春分未来,离清明节气还有不少时日。这个没有留下称谓的写信人,莫非是想在清明节和自己相聚于南陵?
萧子玄揉了揉太阳穴,他可不知道南陵是什么鬼地方,他只觉得这封信从到到脚都是古怪。
且不说自己并没有“抱恙欠安”,单论这句话:
“托和风直上曜日,乘天鹅同登青云”。
简而言之,这不就是“我们咋不上天呢”?!
萧子玄气恼地把信封扔到一边,觉得晦气无比,想上天你自己去上啊,别叫上我,还骑天鹅呢,我看你也就是个癞蛤蟆。
写信人如果不是脑子有问题,就绝对在字里行间藏了双关,不过现在的萧子玄肯定没法看懂,也只好将其束之高阁。
入夜的寂寥很快吞噬了所有的光线,桌上的油灯竟不知不觉间燃尽,令房间重新回复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萧子玄躺在床上,可内心却一点也不平静。
一个恶少,并且理论上应该是一个纨绔无脑的恶少,居然没有在自己屋中留下任何有关身份的信息。
这正常吗?
或许自己只是想多了吧……
刚刚他听那两名护院说,自己好像有一个叫做“俊生”的小奴,明天见到他,一定要让他给自己的油灯蓄满油。
油尽灯枯,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大户人家,怎么允许发生这样低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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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话,萧子玄睡得还算香甜,再醒来的时候,大概恰是鸡鸣时分。
萧子玄穿好衣服,整理了仪容。
此时此刻,蒙蒙亮的阳光洒进屋内,不冷不热正是令人舒适的温度。萧子玄找到一面落地大铜镜,发现镜子下刚好有一些洗漱的用具。他便自己打了些水,蘸上青盐刷了牙。
萧子玄很是诧异,自己的小奴俊生呢?
他能住得起这么豪华的厢房,总该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或者小奴吧,为什么自己回房都三四个时辰了,依然不见他们的踪影?
正说着说着,自己宅院的大门突然传来一声轻响,想必是有人来访。
萧子玄内心一喜,可紧跟着又有点紧张。他虽然知道自己在柳府中也算是上层权贵了,可毕竟从小生长在平等自由民主的现代社会,第一次叫别人伺候他,总不免会有几分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