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灵却像是根本没看到李小寿的挤眉弄眼,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隔着课桌,微微昂着脑袋与吾柳宗对视。
“王侯将相本无种,伴读与少爷不过是出生贫贱与富贵之别,先生为人师表,竟说出这等迂腐之言,实在令人失望!”阿灵不卑不亢地说道。
少年男女们全都惊呆了,痴痴地看着阿灵……
这个新来的有趣伴读,竟敢跟严厉的先生顶嘴,他……他真是疯了!
吾柳宗早已气得嘴唇发抖,花白胡须如风中杨柳,无风自动。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阿灵接下来所说的话,如一把把尖刀刺入吾柳宗的胸膛。
“先生轻视伴读和女子,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更是迂腐至极!”阿灵浑然不惧,挺直了腰,傲然说道:“还有,自武昌起义,辛亥革命后,孙文孙先生推翻了腐败无能迂腐的满清统治,封建社会早已是过眼烟云,烟消云散了!”
“然而,先生您却还在这里讲老掉牙的八股,殊不知如今早已进入了新时代,能人志士早在提倡弃八股,兴白话。胡适之先生、闻一多先生、傅泾波先生等,早已在国之最高学府北平大学教授新学,更有《冰花》、《新青年》等进步刊物风靡全国,如今人人向往新世界,渴望新知识,而你却还在这里教授老掉牙的八股,是何居心?!”
阿灵盯着全身都在颤抖的老家伙,发出最后直指人心的诛心一言:“难道你这封建的遗老,还妄图复辟不成?”
这最后的一句,真真诛心!
当局早有明令,若有妄言复辟者,视同叛国!
阿灵给吾柳宗扣上这么一顶叛国的大帽子,老头儿哪里承受得住?面容狰狞地指着阿灵,一口气没接上,啪嗒一下瘫坐在椅子上,头一歪,气晕了过去!
过了良久,吾柳宗才幽幽醒来,睁开昏花的老眼,指着阿灵颤声道:“孺子不可教也,孺子不可教也!!!老夫……老夫教不了你这样的顽劣之徒!”
说完,吾柳宗拄着拐杖,跌跌撞撞离开了李家设在内院的学堂。
哇呜……
学堂内响起阵阵欢呼!
“阿灵,你好厉害啊!”
“对呀阿灵,吾先生可凶了,我们平时都好怕他咯,没想到今天碰到你就哑巴了。”
“就是就是,你们看到吾先生刚才的脸了吗?脸都气绿了,太好笑了!”
吾柳宗前脚刚走出学堂,孩童们便围绕着阿灵叽叽喳喳,气氛一下子喧嚣热烈起来。
“阿灵,你懂得可真多,什么北平大学、胡适之……还有新青年,我们从来都没听到过呢,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手掌被打得红肿的李冬儿,此刻也破涕为笑,看着阿灵柔声说道,脸上竟露出几分娇羞的样子。
女子怀春,又岂在年岁之老幼?
李家学堂的孩子,平日里哪个没挨过先生的训斥,哪个没挨过戒尺?如今见他被阿灵气走,自然都很高兴。
“小寿表弟,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高兴?你忘了,昨天先生还打了你的板子呢!”一名大男孩见李小寿并没有欢呼,脸上也不见一丝高兴之色,反倒忧心忡忡的样子,便凑近过去轻声问道。
“你们觉得这是好事吗?”李小寿不悦地说道:“先生还是先生,明天他照样还要打我们板子的。可是……阿灵恐怕要倒霉了!”
众孩童都不解地看着李小寿,他们不明白为什么阿灵会倒霉。
李小寿道:“你们还想不明白吗?他现在一定去找我爹了,一来告状,二来请辞。说是辞去先生之职,其实是在逼宫,就是要让我爹出面,以家规惩罚阿灵!”
“呀!那……那你爹会惩罚阿灵吗?”另一个女孩王礼香担忧地说道。
“会!”李小寿很肯定地说道:“我爹和吾先生是旧相识,又极为赏识他的才学……他不会因为阿灵是我的伴读而手下留情,网开一面的!”
知子莫若父,可相应的,了解父亲的,也莫过儿子!李小寿很了解自己的父亲李兰轩,所以他才敢肯定,阿灵一定会受罚!
“那如果是表弟你去求情会有用吗?”有人问道。
李小寿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别说是他,就是自己的母亲去求情也不一定有用,除非是吴茂才吴大总管或是大夫人说话,或许老爷子会听……可是,这二人又怎么会替一个小小的伴读开金口呢?
李小寿苦笑之际,阿灵却始终在注视着他!
——如此透彻的分析,合情合理、丝丝入扣,让他对李小寿有了全新的认识!
从过去的种种判断,阿灵一直认为李小寿是那种天真呆萌的小胖墩,毫无心机可言,可现在他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每个人都有至少两面,李小寿和阿灵在一起的时候,是他纯真可爱的一面,而现在却是他聪明的一面!
——他是李兰轩的儿子,凶狠如虎豹豺狼的李兰轩,又怎么会生出任人宰割的小羔羊呢?
“阿灵,阿灵……”
李小寿喊了好几声,才将陷入沉思的阿灵唤醒。
李小寿以为阿灵是被自己的话吓蒙了,强颜欢笑地安慰道:“阿灵,或许事情没我说得那么严重……你别太担心了。”
李小寿虽‘大智若愚’极为聪慧,可他毕竟才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口中安慰着让阿灵别担心,可他那小胖脸上的表情,等于已经宣判了阿灵的死刑。
“放心吧,我既然敢捋虎须,就有震住老虎的法子!”
阿灵淡然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