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玉兰刚演出完样板戏《红灯记》,正在后台卸妆,宣传队的一名领导过来通知她,说是县里领导有事找她谈,玉兰一听,心想可能是白丽找她,心中一阵窃喜,忙收拾好东西后,快步走出大门。
玉兰想先去找白丽,向人一打听,说白丽有事出去了,这时县领导看见玉兰,把她叫进了办公室去,玉兰进了办公室坐下,领导随便问了问她的情况,然后语重心长地向她谈了关于她父母的事,让她规劝母亲关掉资本家布店,父亲写出在国民党机构做事的检讨悔过书,一家人彻底破除四旧。
玉兰越听心里越紧张,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大门的,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午后的阳光照射到她的身上,刺得眼睛都难以睁开,玉兰目光呆滞地一路朝前行走着,脑子里不时闪过爸爸妈妈和陈刚的笑脸,一会又变成陈刚对她的指责,一会爸爸妈妈都不理睬自已,把她撇到一边,自已孤立无援,想着走着,玉兰的眼睛里不由流下泪来,自已曾经引以为自豪的家庭如今竟成为挡在她面前的一道难关,如何才能迈得过去,这关系着她今后的成长和发展啊。
玉兰神情恍惚地回到家中,刚在床上躺下,忽然一阵反胃使她不由坐起来,手捂着嘴赶紧下床跑到外面洗漱间弯着腰一个劲地呕吐,整个人气喘吁吁地难受,这时陈刚开门进来,看到玉兰这样子,一时吓住,忙过来扶着她朝屋里走去。
陈刚将玉兰扶躺在床上,关心地询问是不是生病了。玉兰面露出无奈地微笑,拉着陈刚的手放在自已的肚子上,陈刚纳闷,还以为玉兰是肚子疼,玉兰忍不住戳了陈刚一下,陈刚顿时反应过来,一脸惊喜,弯下身,将脸紧贴在玉兰的肚子上认真地倾听着。
“你这是干什么?还早着呢,哪里就能够听到孩子的心跳了。”玉兰说道。
“没有想到我快要当爸爸了。玉兰,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这就去做。”陈刚抬起头说道。
“我什么都不想吃,就想躺下休息。”玉兰说道。
“那不行,你先睡会,我马上就给你做吃的去。”陈刚高兴地站起身,给玉兰拉过被子盖上,然后就到外面去做饭。
玉兰目送陈刚出去,心里想不能因为自已父母的事而影响到陈刚,这是她此刻的想法,当然也不能让父母遭到批斗屈辱,这就只能靠自已去说服父母了,特别是现在自已又怀了孕,因此无论如何,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玉兰迷迷糊糊地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时,睁开眼,只见陈刚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见她醒来,轻声地问她饿了吗?玉兰笑笑,坐起身来要上厕所,陈刚忙蹲下给她穿上鞋,扶着她下床,玉兰刚站定,突然只觉得一阵晕眩,差点跌倒,陈刚吓得赶紧抱住她,一个劲地叫“玉兰、玉兰”,玉兰重睁开眼,感到浑身乏力,只好由陈刚扶着去厕所,到了厕所门前,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女同志,见他俩这样,便主动过来帮陈刚扶着玉兰走进厕所里去,陈刚站在外面等着,直到那位女同志把玉兰扶出来,陈刚接过玉兰,向那位女同志道了谢,扶着玉兰转身回屋里。
陈刚重新将玉兰扶上床,拿过枕头来给她靠上,然后端来一碗蒸鸡蛋,泡上些米饭拌着,用勺子喂她吃。
“都怪我不好,这段时间一忙,就对你关心照顾不到,从今天起,家里的事我全承包,你就安心地躺着休息好啦。”陈刚说道。
“没事的,刚怀孕反应大很正常,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玉兰边吃边说道。
“你去排练节目时也得小心注意,实在觉得累,就告诉他们一声,别硬撑着。”陈刚说道。
玉兰点点头,看着陈刚那关怀备至的眼神,玉兰心里觉得暖暖的,眼泪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
“玉兰,你咋的啦?”陈刚惊恐地问道。
“没事,我就觉得心里难受。”玉兰低声说道,转过身去。
“你遇上什么事啦?告诉我,别让我担心呀。”陈刚焦急地说道。
“陈刚,我告诉你,你会嫌弃我吗?”玉兰转过身来看着陈刚说道。
“看你说的什么话,咱们可是夫妻,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玉兰,你遇到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就算是不为我着想,你也得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别有事一个人闷在心里,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陈刚诚恳地说道。
“陈刚,我……”玉兰一头扑进陈刚怀里,呜呜地哭起来,陈刚慌张地将碗放在桌子上,双手紧搂玉兰,轻轻地拍打着玉兰的肩膀,玉兰边哭边将下午的事告诉了陈刚。
陈刚听后安慰玉兰说,他相信玉兰的爸爸绝对不是敌人特务,妈妈也是靠自已的双手挣钱,也不是什么资本家,既然不让开布店就关门算了,爸爸那边就照着写个说明材料,证明自已的历史是清白的,改天自已再去帮着打听一下情况。玉兰听陈刚这么一说,心里总算是踏实下来,陈刚用手帮玉兰擦去眼泪,问她可曾吃饱,玉兰说吃饱了,陈刚下床去给她倒了一杯水来,玉兰接过喝了一口,陈刚替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然后自已把碗筷收起拿出去洗了。
几天后,玉兰有事回百货公司,刚走进单位,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只见大家都有意识地回避着她,心里不明白是为啥,便朝百货公司的办公室走去,才到门口,就见白丽正同办公室的几个人说着什么,见到玉兰过来便立即停住。
“玉兰,你来了,听说要你劝说你爸爸妈妈,你去谈了吗?”白丽假装亲热地招呼道。
“我这几天身子不舒服,还没去。”玉兰说道。
“玉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爸妈有过错,你这当女儿的可不能不管呀。”白丽说道。
“是啊是啊,你爸妈要是再不知悔改,那后果就不好说了。”办公室的人说道。
“白丽,听说你正式调到县里去了。”玉兰问道。
“是呀,可百货公司这边也需要我呀,这不,受领导委派,过来指导指导百货公司的工作。”白丽得意地说道。
玉兰听白丽这样一说,便拉着白丽走到另一边去,轻声说希望她能在县里帮着说说话。白丽听后,知道那些谈话内容都是自已早就预料到的,现见玉兰这么主动来求她,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痛快,于是故作惊讶地说道:
“这么大的事呀,这可不好办呢,上面抓得严,你可得想清楚,千万别在这种时候栽跟斗哦。”
“我知道,容我再去做做二老的思想工作吧。”玉兰说道。
“那你可得抓紧,不然大家会对你有看法的,现在谁有这种事,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这对你的前途也会有影响的哦。”白丽继续说道。
玉兰本来还想告诉白丽自已怀孕一事,但见白丽似有想回避自已的神态,不时地朝办公室那边看,对自已说的事情置若罔闻,便知趣地打住,白丽则趁机说自已还有事,赶紧离开了玉兰,玉兰茫然地看着白丽匆匆离去,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于是默默地走开。
玉兰办完事后走出百货公司办公楼,站在院子里想了想,便朝家里走去。
洪顺坐在客厅里看书,灵芝则在他身边坐着缝制衣裳,见到玉兰进来,俩人都抬起头来。
“你咋啦?脸色这么难看。”灵芝问道。
“我这几天吐得利害,吃不下东西。”玉兰答道。
“你是有喜了吧,快坐下,吃不下东西也要强迫自己吃,我这就去给你煮碗鸡蛋面。”灵芝边说边放下手中的衣服朝厨房走去。
“爸爸,你今天不去上班吗?”玉兰问道。
“唉,去了也是闲着没事情做。”洪顺说道。
“爸爸,我们不能当消极分子啊。”玉兰说道。
“我是想参加的,可是人家不要我呀,非要我写什么检讨悔过书,可我并没有做过坏事呀”洪顺埋怨道。
“既然你没有做过坏事,那就照直写清楚就行了,早点向组织交待清楚总是好的,一家人才不会受到连累。”玉兰说道。
“什么?你说我连累了你?”洪顺气得站了起来。
“爸爸,你消消气,我相信你,你若早点写清楚了交上去,岂不是更好。”玉兰说道。
“我就是不写,看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我看你咋和你那个白丽同学一个样,以前我还把她当自己家里人,谁知转过身后就开始不认人了。”
玉兰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灵芝端着煮好的鸡蛋面走进来放在桌上叫玉兰吃,玉兰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对灵芝说道:
“妈,你这几天不去开布店了?”
“街上闹哄哄的,开门也没多少生意可做,你爸爸这几天身子不太好,就歇几天。”灵芝说道。
“这就对了,妈,我看咱家的布店就关门算啦。”玉兰说道。
“为什么?。”灵芝不解地问道。
“人家说咱们是资本家。”玉兰说道。
“别人爱怎么说由他们说去,咱家行得正,不怕别人说。”灵芝气愤地说道。
“原来你是回来教训我和你妈的呀,行啦,你嫌我们连累了你,那你今后就不要回这个家。”洪顺气得转过身去。
“爸爸,你干嘛呀!”玉兰央求道。
“我和你爸在这古城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我们行得正,站得直。以后你自己的身体自家爱惜。”灵芝扶起洪顺走进里屋去,把玉兰一人丢在那里,玉兰气得一赌气跑出门去,从此再也没回家。
不久,灵芝的布店被贴上了封条,灵芝一气之下病倒在床,茶饭不思,洪顺每天守在床边细心地照料,耐心地宽慰灵芝不要为此作贱了自已的身体。在洪顺的照料下,灵芝身体渐渐恢复好起来,每天同洪顺在家里缝制衣裳,喂喂小鸡,心情也逐渐地好起来,洪顺几次试探她要不要去看看玉兰,灵芝都摇摇头说算了,等到玉兰分娩时再说,洪顺觉得灵芝说的有道理,从此也就再没提起这事。
就在洪顺和灵芝安安心心地在家里呆着时,却不料,有一天,一群红卫兵突然冲进了家里来,抓住洪顺和灵芝,强行将两块牌子套在他俩的脖子上,将俩人生生地拖出家门,一路拉着游行批斗,一直拉到大戏楼广场。
此时玉兰和陈刚正在组织各单位的人员集中在广场准备开批斗会,二人台上台下地忙碌着,一会白丽带着几名领导走来,看到玉兰和陈刚在认真地准备着会场,嘴角露出一丝阴笑,带着人朝走台上走去,玉兰见白丽走来,本能地要同白丽打声招呼,没想到白丽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随着其他人一起从玉兰面前走了过去,在台上摆好的座位上坐定,还特意地用手摔了摔头发。玉兰轻轻地咬了咬嘴唇,转身朝台边角上陈刚处走去。
这时一名领导走上台前,宣布批斗会开始,大家顺着台子右边一起看过去,只见洪顺和灵芝脖子上挂着牌子,头发零乱,双手反捆着,被一群人连拖带拉地带上台,玉兰和陈刚一见,大吃一惊,俩人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被叫来布置批斗会场竟然是为了批斗爸爸妈妈,玉兰看到爸爸妈妈这付惨不忍睹的形象,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陈刚也万万没有想到,一时感到手足无措,只好紧紧地搂住浑身发抖的玉兰。洪顺和灵芝一直在反抗着,没有看见站在角落里的玉兰和陈刚,俩人被拉扯到台前正中位置站定。只见白丽昂首挺胸地走上台前,指着洪顺和灵芝大声地揭发他们的罪行,洪顺和灵芝不停地抗议,说白丽是胡说八道,这时,只见白丽转过身来,指着玉兰和陈刚说道:
“洪玉兰和陈刚在此,我说的是不是事实,让他俩来作证,如果是,那就要同这一对阶级敌人划清界线,如果不是,就说明洪玉兰和陈刚分不清是非曲直,也要他俩老实交待。”
白丽这么一说,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一起聚集到玉兰和陈刚的身上,玉兰一时悲愤交织,她万万没有想到,同自已一起长大、有着多年同学情谊的白丽,竟然是这样冷酷无情地揭发自已的父母,还这样逼着她同陈刚表态,再看看台前弯着腰被押着的爸爸妈妈,玉兰此时只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地疼痛,紧咬着嘴唇气得说不出话来。陈刚看着这阵势,知道今天他和玉兰是躲不过去的了,也渐渐地明白了今天的这一幕完全是白丽一手导演,目的是逼着他和玉兰陷入两难的境地。看着玉兰惊魂未定的样子,想到玉兰肚子里的孩子,陈刚紧紧地抱着她,压低声音地鼓励她一定要坚强,决不能倒下。
玉兰咬着嘴唇拉开陈刚的手,慢慢地向洪顺和灵芝走过去,走到他俩面前,哭咽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