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出行到镜子前特意看了看头皮上的擦伤,是有那么小小的两三处,稍不仔细已经瞧不见了。他脸上手上多余的红药水也被去除,虽然伤口附近还有留下,但已经不碍眼了,走出去也不会吓着谁。
“怎么样,满意呗?”
“这才有几分我自己的意思了。”舒出对着镜中眉浓耳大头脑方正的家伙眨眨眼,“老小子,知道自己是谁不?”
“接下来干什么?”
“接下来当然是我笑着付钱,你小子诚惶诚恐地领取6’S认证啦。”
“我说你呀,别伤还没好就臭美,还真把自己当顾客了?你在这里还不配。接下来吃饭,冲凉,睡觉三宗,你自己选吧。”
“睡觉,其余全免。有一个多月没睡够了,特别是这三天,太折腾我了。”
“你还真敢选呀?”马炳邪恶地笑笑,“进了我的地盘,哪能由你做主,想做白日梦,你还得另找地吧?要我一个大男人伺候你吃喝?不行。我的榻除了我之外谁也不许上,女人不行,男人更不行,除非小于七岁,嘿嘿。”
“我四十年前也没到七岁的,再说,睡觉不一定要上榻,椅子凳子都行,沙发更不错。”
“现在不行,上楼去冲凉换衣服,完了我带你出去吃早餐。”
马炳在楼上301租了套间,有个不错的个人空间。舒出很快冲凉Ok,换上马炳的七分裤和白衬衫,这一套到了他身上,七分裤变成了八分裤,衣袖盖住了指尖,衬衫变成了长衫。
“饼子,我是真想睡,除了榻,其实地板也不错的,还铺了地毯,要不先让我躺一会儿,你去随便买点早餐吧。”
“客隨主便,今天不上榻你是没有睡的福分了。”
“谁说睡觉非要榻了?我昨晚从派出所出来,走到镇政府外面草坪上一躺,三四个小时不也照样美梦一场?先前在三轮车车蓬里,不是也能酣然入梦?再说了,你这不是还有沙发吗,还非得让我睡地上?”
马炳这次倒没插嘴,他平静地盯着舒出久久不发一言。“饼子,你可别过火,是被煎糊了吧?这样死盯着我,再大胆也会发毛的。”
“你昨晚下半夜就是这么过的!混蛋!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糟蹋自己?你晓得还有多少人还在指望着你出息,指望着你替他们脸上增光吗?”马炳忍不住大吼起来,声音远远超过当年在全校千多人的大会上高声朗诵《风流歌》。一条紧捏成团的毛巾狠狠地扔了过来,舒出双手机齐伸,也没接着,就见那条被当成出气筒的家伙象只被扭断脖子的老鸭子,被重重地砸到墙上,立即就没了骨头似的瘫倒在地,一声都不敢哼,就咽气了。
“饼子,你明明知道我在体育上只有跑跑跳跳还不错,投掷和球类那是一塌糊涂,还要跟我玩手球,这不是成心让我丢丑吗?”
“你呀!”马炳情绪有些失控,他才不管舒出故意贬低自己来分散自己的专注呢,遥遥指了舒出一指,又双手扠腰,胸膛剧烈起伏,还在愤愤不平。
“饼子,男子汉大丈夫,幕天席地等闲事尔。何况十年也遇不上一晚,无伤大雅嘛。”
“厨子,你不同的,你跟我们所有人都不同的。我们糟蹋也就糟蹋了,埋汰也就埋汰了。可你自己是怎样的天才,你自己还不明白么?为什么就不能自珍一点?”
“还真生气了?你别不是爱上我了吧?你这个独生主义者转性了?跟你说嗬,我可是已经有老婆的人,连女儿都长大了。”
“厨子,我是很认真地在跟你说,你不要插科打诨妄想蒙混过去。只要你能重振旗鼓,我,我们,我们昔日双子社的旧人加上我们多数的后人,都愿意付出一切,是一切,你明白吗?”
“别再说了,太煽情了。你把情绪稳定下来,也听我说几句,我有分寸的,我可能虚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但绝对不会虚度一生。我也希望我们每一位,都不会虚度此生。已经虚度了的没有关系,就当是把时光储存起来了吧,当需要时再投进去,我们终究会连本带利赚回来的。”
“储存时光?”
“是的,这种说法或许有点虚,不太好理解,但我们还是得有这样的观念:过去虽然是过去了,可并不是不在了,过去总是在的。过去总会留下一些什么,其中会有实实在在的,也会有形而上的,无论我们能力大小,总是可以把握一些的可以应用一些的,运用得当,就可以赚回被虚度的那些时光。”
“你说得不错,储存时光,其实人人都会,只不过注重的人不多。过去种了地,会留下粮食;过去读了书,会留下知识;过去失败了,会留下教训;过去犯了法,会留下罪恶;过去挣了钱,会留下存款;过去结了婚,会留下孩子。程重就说过‘每一次太阳走过,总会失落些什么’,有失落的有留下的,我不能完全理解程重这句话中蕴涵些什么,但至少我知道,每次太阳走过,人类就能收集到一些光热。”
“过去会无意间留下些东东,也会被有意地留下些东东,知道利用才是起步,如何利用?能够利用多少,利用率多高,就是学问。将过去完全遗弃,就不只是被当成陈世美骂骂那么简单,那是失去了争胜未来的巨大筹码。”每次与舒出在一起,双子社的人都能被他不知不觉地稳定住情绪。
眼见马炳的情绪稳定下来,“马炳,我现在郑重地跟你说件事,我所在的王品制衣(山川)有限公司将在10月20日举行大型的三十周年厂庆活动,参加节目表演的将会达到500人,我现在就以厂庆组织委员会主委的名义,正式礼聘你,尊敬的马炳先生,成为大会节目表演团队的总发型师,请你约请十名与你水平相差不太大的理发师助阵,具体细节,请与管理部总务科联系。但你们要提前一周入驻王品制衣总厂。”
“好,我答应了!”
“就这么轻率地答应了?不再考虑一下?也不端端架子,不往上砍砍价什么的?”
“我说了,我愿为你付出一切,你但凡有令,我必惟命是从,绝不二话。”
“我还得关心一下,那十名发型师没问题吧?”
“厨子,你是没真正明白我在奇石理发界的地位,同聊们都尊称我为马大帅,是只要登高一呼,必定应者如云的主。你就是要一百人,每位只负责五位表演者的发型都没问题。”
“是帅哥的帅吧?跟手艺还有关吗?”
“那当然,你不见帅字是两竖的吗,那是两根高高翘起来的大姆指,说的是人帅手艺更帅呀?”
“你可真会贫嘴。话说回来,照讲我们是该敲锣打鼓上门,还得送上一大块金碧辉煌的牌匾,好好地让你风光风光,也好为这边有理点拉些人气。”
“算了吧,我的生意已经做不完了。我只要清清静静地理发,不需要轰轰烈烈地做生意,不然,你以为我真不会开大型发廊呀?”
“那好,这事就定了。”正事讲完,舒出立即就又象换了个人,“这个,哪里有榻?”
“厨子,你真的要快点从现状中解脱出来,你难道真的要以自己为笔,在天地间写篇大文章?这不是我们需要的,也不这世界需要的。用自身书写的文章再好,又会有几人在看,有几人能懂?我们需要的是你能真正地坐下来,纯粹地用手中的笔书写的文章,写出来你的感悟,你的见解,这才是这世界渴望的。”“饼子,这世界少了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任谁都不是顶重要的。这世界上,无论多重要的人人事事物物,有了便有了,没了则罢。强求真有意义么?”
“厨子,你真是在迷失呀!在王品厂越来越拼命,都快榨干自己的精力,你难道就只要为这不到万人的厂,就只为一个富三代的总裁儿子,就为了这份小小的固定工资,情愿越来越深陷?就真的不拔出来?”
马炳其实已经说到舒出的心坎上。那是多年前的一个晚上,迷惘在奇石的街头,舒出发现了一群群奇怪的非生物,它们每一个都只有一条腿,在大路边埋陷得太深太深,没有谁能够自拔: